27,我讨厌你,我讨厌这个世界
“最近过的好吗?”秦女士手里拿着一本书,那书被主人珍视的包上了书皮。她看的仔细,待温淼上车后许久才开口询问,就这样,眼睛也不曾离开那书半秒。 “还行,托您的福,过的不错。”温淼应的随意,瞥了眼那书一眼眉头上扬。 又换书皮,看来是上一个也磨损的不成样子了。 “嗯,那还挺好的。”将书签比着行列卡好,秦女士递给温淼一份资料夹,语气温和:“看看吧,我和你爸给你物色了个未婚夫,有时间就去见见人家,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该收收心,成个家了。” “未婚夫?” 温淼扶额,眉眼深邃好笑的眯着,“哪又出了个未婚夫呢?您是不是忘了,半年前也是在这儿,您把您的下午茶搬我单位门口,逼着人保安叫我出来相亲,我相了呀,那不是挺好吗刚刚您也看见了……” 秦女士合上书看向温淼,刚要开口,温淼转头拍拍副驾驶的椅背话锋一转,浅笑着:“怎么这回秦总出行简陋了不少,金秘书,你工作不到位啊。” 坐在副驾驶的人被点到名,下意识推了推无框眼镜,笑语盈盈的打太极:“温小姐不好这样说话的,秦总也是关心你。” 她就是个奉命行事的秘书,老板的战火就不要波及她了好吧! 想来也是好笑。 上回秦总来催婚,没有证件死活进不去。为了堵温小姐,秦总直接叫她买来桌椅置在研究所对面,太阳伞一支,悠哉悠哉喝起下午茶来! 车辆来来往往,无一不觉惊奇。 就这样,等了两个钟头,终于等来了温小姐。 “你也不用难为她,要不是天气渐凉,你以为我愿意圈在这儿?那个孩子不适合你,高先生的单位离你也不远,他是工科研究机械的,你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还有,我不来找你,你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家的。” 秦女士高颧骨深眼窝,一头棕褐色长发如海藻披散着,皮肤白皙保养得当,岁月为她的眼尾添上两笔睿智和蔼的光,把略显刻薄的嘴角生生压着,低眉时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消散,是个典型的异域美人。 身形精瘦却不单薄,双手交叠端坐在座位上看向温淼,凌厉强势的气势逼的人不敢抬眼,直叫车内气温都下降了些。 温淼和秦女士长的不太像,秦女士是个完完全全的异国长相,年轻时美的咄咄逼人,越上年纪越有味道。而温淼只有眉眼深邃了些,气质温暖柔和,像平静时的海面,冷静且无垠,也从不叫人窥见其内里滔天。 但如果盛垚在这,就会惊奇的发现,她们俩在某些方面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前排的司机和金秘书屏息敛眉不敢多言。 但温淼显然不吃这一套的。 翻看手里的资料,温淼可有可无的:“有时间回会去的。 “哼”秦女士嗤之以鼻:“这句话,你说了能有八百遍,哪次也不见你真回来,去年还把你弟弟拐到国外去过年,你跟家里有仇是吧!”末了还补上一句:“做儿女的也不知体谅体谅老父母!” 温淼大呼冤枉:“您和我爸回他老家,我和温炀就去您老家了,您做儿女的不体谅老父母,我替您体谅了还不好?” “啧”秦女士瞪她:“诡辩!” “是是是,我诡辩我诡辩。”温淼瞬间便举白旗。 把资料夹放在秦女士腿上,殷切道:“这个高先生啊我看着挺好,年龄长相工作都好,我看他研究方向比较冷门,您呐,再他养几年就直接踹了我爸,直接无缝衔接。到时候您给他投资,什么适合不适合,共同话题不共同话题的,哪有爱情重要啊!” “嘿!”秦女士扬起书作势打她,又舍不得手里这本定情信物,便指着温淼鼻子笑骂:“听听,这不学好的孽障,你要是有胆,把这话在你爸面前说一遍,你看他跟不跟你急!” 前排的金秘书也笑吟吟:“温小姐不好这样说话的,这要是让温先生听见了,您不大要紧,可少不了要吃我们秦总的味儿呢!” “金晴,你也也跟着瞎胡闹。” “诶!这您可不要为难金秘书,人家说可是对的,”温淼拍拍前座椅背让她乐的小点声,幽幽道:“您二位的感情就是真金白银说都说不得,我的感情就是那玻璃珠子任您弹来弹去,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 秦女士转头静静看向温淼,嘴角拉直,不说话了。 金秘书不明所以,见秦女士不言语也敛了笑。 一时间,车内原本和煦的气氛有些僵。 片刻,秦女士开口:“无论是源家那小子还是这个,我和你爸都不会承认。” 她声音冷硬,不自觉的就带上位者的命令式口吻:“我们是希望你找一个普通人,平凡善良、品行端正,而不是偏执的潜在犯罪分子。” 温淼就知道。 恐怕是老太太是调查了盛垚知道了一些往事,这才急匆匆杀过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那是我的爱人,妈,您该尊重他。”温淼皱眉,语气凝重。 她不欲跟母亲顶撞,但也听不了她这么说盛垚。 “我要不是尊重他,今天坐在这跟我说话的就不是你了,是他的养父母!”秦女士沉了声音,直直看向温淼。 她敲敲车窗示意金秘书她们出去,压抑着自己的火气。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么个人,一眼罩不住你竟然还舍不得了?我的宝贝,知人知面不知心!是,妈妈也知道,你那小男朋友是无辜,可那又怎么样,种什么因得什么过,我不能让别人种出的恶果毒害了我的女儿!” 一个大学毕业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他前20几年的人生仅仅围着一个人打转,半点社交都没有,这不是偏执无知是什么?且看他能为了感情自杀,可见心智有多么脆弱、偏激、不成熟。 一个偏激的人,连死都不怕的人,他为了所谓感情能干出些什么没人能够预测。 秦女士被勾起某些不好的回忆,情绪有些激动。她虽是外国人,但祖母是不是,从小跟着祖父母长大,受的文化熏陶对她影响很深。 虽不介意盛垚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对于他菟丝花一般的行为是极其的排斥厌恶。 呼出一口浊气,秦女士执起温淼的手亲亲,深邃的蓝色眼瞳泛着泪花,她就像惊弓之鸟,连回忆都避如蛇蝎。 “我的小甜心,你知道吗,妈妈差点就失去你了,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绝对不可以看着你与毒蛇共舞!” 温淼知道这件事。 她七岁前秦女士都是神经兮兮的状态,晚上必须抱着她睡,连她放学晚回家一分钟她都要把电话打到老师那去询问。 刚怀上她那年,温先生刚刚调任,那个年代有些复杂,一上任就碰上了块硬骨头不说,还被地头蛇明里暗里的使绊子。 而秦女士刚怀孕,一头是繁忙的公司事物,一头是脱不开身的新婚爱人,她两边都放不下,所以整个孕期都是就两边跑的。 第九个月,硬骨头被啃下来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七人伏法。 而秦女士也快生了,这次过来陪温先生做完收尾工作,就一起回去待产了。 怎料,那七人中罪魁祸首的妻子也怀孕了,她年纪极小,被丈夫当成金丝雀一样养着,满脑子都是英武不凡的丈夫,整天快乐的不得了,人也软糯单纯,总是有些害羞,笑起来像只白兔子一样温驯,整个世界就只有丈夫、小家和未出世的孩子这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在当她得知丈夫干的竟是不法勾当,甚至被法院宣判死刑时直接就崩溃了。 出结果的最后一天,她往自己身上浇了汽油,一把火点燃了扑向人群,秦女士当时就在她身边,要不是有好心人眼疾手快将她拉走,那女人抱住的就是她。 火蛇瞬间将她与那倒霉的人吞噬,白净姣好的容颜扭曲溃烂,那股刺鼻的烧焦味和烤肉味让秦女士现在想来还觉得恶心。 无数次夜间噩梦,大着肚子的女人抱住了自己,两条细弱手臂铁筑成一般死死箍住自己。 当天晚上秦女士见红,小地方设施设备极其落后,天黑天亮,又是转院又是办手续,折腾了许久才生下温淼。 再晚一会,就要胎死腹中了。 而温淼五岁之前没什么记忆,大病小病接连不断,秦女士那么刚强的一个人,不知多少个夜晚崩溃在女儿的病床头。 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是断然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沾染上那样的人。 这是秦女士的心理阴影,也是温先生的心里阴影。 温淼没有要踩在她俩的雷区上蹦迪的想法,她理解并且尊重。 可不代表她默认了被人规划自己的人生。 有些疼,不是疼在自己身上的就无法感同身受。 而温淼注定无法对母亲的悲伤做出回应,她天生缺少共情能力,但形式上炉火纯青。 “都过去了。妈,我心里都有数的,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当年非要回国跟我爸结婚,外祖父外祖母不同意,您还和她们断了关系。您看,这不也是好好的?” 温淼拍拍母亲的肩膀,语气轻松:“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秦女士亲亲女儿的手似乎也回忆起当年为爱痴狂的岁月,揩掉眼角的泪道:“还好你比我强, 你是听话的,对吗?” “和他断了,宝贝,答应妈妈,好吗?” ……… 盛垚走迷宫似的,跟着壮硕的保安大哥走了许久,又搭了一段巡逻车才到温淼的办公室。 温淼的办公室简单的不得了,办公桌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对面一张椅子,似乎是不经常接待客人,比起温淼的椅子跟新的一样。 办公室里还有一整面墙被做成书柜,从上到下全被填满了。 盛垚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咬着唇坐到办公桌前,动作极其小心的翻看着。 嗯,没有情书、没有照片。 这里没有任何陌生男人的一切。 推上抽屉,盛垚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这是他第一次在家外的地方侵入温淼的生活,结果还不错,警报解除。 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盛垚趴在桌子上,深深的嗅了几下,又直起身把脸贴在椅背上蹭蹭,那里有温淼的气味。 是和他同一个牌子味道的洗发水。不知道为什么,她用起来就让人情不自禁的悸动。 这么长时间……聊什么呢? 盛垚长腿一蹬椅子转起来,目光放远,神情落寞,不知在想什么。 呆的实在有些无聊,墙上的书他翻了翻全都看不懂,天文一般的符号看的他脑袋疼,满腔情绪发泄不出,盛垚翻这摸摸那,打开了冰箱。 “吃这些怎么行呢……”盛垚打开冰箱门便蹙起了眉头,原本就堵塞的心里更加难受。 家里的冰箱总是被他塞的满满的,各类食材罗列整齐,每次一打开都觉得幸福。 可温淼办公室里的冰箱,只有过期的面包和牛奶,矿泉水倒是有不少密密麻麻快排满了。 盛垚觉得心疼,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心疼。 时至今日他才逼不得已直视真相,温淼根本没有给过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把过期的面包牛奶一一拿出来丢掉,还有最下面的雪糕。 老是这样,自己有痛经的毛病还偏偏喜欢吃雪糕,喝冰水。 温淼一打开门就见盛垚在往垃圾桶里扔什么东西,脚边散落着一堆水,水瓶上有水珠往下流,显然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 “干嘛呢宝贝?” 盛垚听到声音立即回头,郁结在眉间的愁容还未散去刚刚就扁了嘴巴。 丢下垃圾桶,盛垚站在原地看向她,明晃晃的失落写在脸上,眼巴巴的等着温淼来抱他。 “怎么了宝贝,这么委屈?”温淼果然抱住他,拍拍小孩后背带着他跨过垃圾堆往沙发处走。 盛垚被她揽着,又被她轻轻柔柔的一问,跟着眼眶就红了一圈。 知道她一定会问自己,可她要是真的问了,那股子委屈就再也忍不住。 伸手与温淼十指相扣,眼里蕴了一汪泪,盈盈的打着转,也不落下,也不言语。 “盛垚?”温淼语气加重,冷冷的。 无论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如何哄都不开口,吃硬不吃软的小家伙。 一瞬间盛垚手用了下力,意识到还牵着温淼,又马上放松。 抬头很快速的瞥她一眼,见她脸色没有不好又立刻垂下去,早就蓄满的泪水随着动作砸到裤子上形成一朵小花,被他极快抹去。 “没有……”一开口就是哑哑的哽咽,他默了一瞬叹口气才补上没说完的话:“没受委屈。” “那又叹什么气?” 盛垚不自觉啃噬嘴唇,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舔去唇上的泪珠,把下唇带到嘴里咬住,像是觉不出疼,片刻口后才闷闷的:“叹气不让啊。” “那你哭什么?”温淼步步紧逼,让盛垚觉得她不还不如像往常那样装作看不出的好! 抹了把脸,盛垚撇开头嘴硬道:“我没哭。” 温淼伸手帮他揩去眼角泪水,举到他眼前,问:“那这是什么呀?” “诶呀你烦不烦!”盛垚猛然拍开温淼的手,甩开她站起来,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负气道:“是汗水行不行?是口水行不行?你问我干什么,你妈妈又不喜欢我……” 说到这就已经说不出来,泪水迷蒙了盛垚视线,让他看不清温淼了。 胡乱摸了一把,盛垚扁着嘴抽泣:“我真讨厌你,我讨厌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