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朋友
“唉,你真不该这么说他的。”徐乐拿勺子调着蜂蜜水,“你知不知道,你俩被送过来的时候。他连自己身上的子弹都没拔出来,一直等医生说你的情况,我骗他说无碍他才放心,血都流了一地。要不是我们几个医生硬是按住他打了镇定剂,那条腿也废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 温悦铎仰头靠在枕头上,“他该感谢我,我要是朝他开枪,整条腿都会打下来。” “你们真奇怪。”徐乐将调好的蜂蜜水递给他,“他以前对你不好,可现在是真的好,明明是自愿的却偏要说还债。还有你并不讨厌他吧,非装出打死不见他的样子,说话也那么狠,我听了都心寒......” “你到底偷听了多久?”温悦铎不耐烦了。 “没有多久。”徐乐嗫嚅,“只是看不下去你们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什么仇什么怨直接解决不好吗,非得互相折磨。” “我给了他解脱的路。”温悦铎想赶人走了。 徐乐没听完后半截话,因为主治医生来了。 他大致检查了温悦铎的肩膀情况,止血良好,只是温悦铎的肩膀是粉碎性骨折,断骨处断裂成几块,如果选用石膏固定,骨头接上,稍有错位,就会留下后遗症。上次的手术算是成功,在军部的示意下用上了最先进的锁髓内针和假骨骼拼接技术,只要静养慢慢等待骨痂生长就可以了。 主治医生提醒温悦铎记得补充维生素类,定期作骨骼体检,加用抗生素防感染。 温悦铎在医生临走时询问能不能换病房。 医生有些讶异,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口,然后视线又很快转回来,“这间病房条件比较好,而且你的费用都由军部报销,不用花——” “我住不惯。”温悦铎态度很坚决,“我已经过了观察期,想去普通病房。” 医生劝说丝毫未果,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徐乐,徐乐摊了摊手,也表现出爱莫能助的样子。医生只好同意了。 徐乐把已经温乎的蜂蜜水递给他。 温悦铎接过来,潜意识问哪里的蜂蜜。 徐乐坦然说自己买的。 温悦铎沉默了一会儿,再没多说,直接喝掉了。 徐乐看着床上鼓起来的被子包,而门口窥探的视线也不在了,叹了口气。他始终相信人心是软的,而且会越来越软,像长大的孩童,或者熟透了的桃子,越来越香甜,越来越温柔。 只是床上这人看不见而已。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温悦铎没有自暴自弃。他每天坚持做康复训练,这对手术复位者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 一般来说,遭遇粉碎性骨折的病人往往会经历很长的低谷期,手术过后由于不活动,导致骨折对线,对位不理想,肢体功能明显受限。温悦铎的肩膀经过了肌肉切除手术,有时根本无法使力。可他天天去医院康复室,以漫长的活动刺激肩膀的知觉,促进血液循环,减少肌肉萎缩。 医生再次来检查的时候评价甚誉,骨折对线对位良好,功能有好转的倾向,手术伤口基本愈合。医生甚至鼓励他可以进行主动的功能锻炼,当骨折端已达临床愈合就逐渐加强负重锻炼。 温悦铎欣然应允,除了睡觉就是训练,别人想见也无法见缝插针。 这天病房里搬进来一老一少,老人也是出去买菜时被别人遛狗的绳子绊倒,腿部轻微骨折。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叫唐苗,才七岁,用手比划,“特别大的狗狗哦,上面黑黑的,肚皮是白的哦。” 温悦铎了然,“哈士奇?” “不是哦,是阿拉斯加。”唐苗咧着嘴笑得开心,“你们都分不清哈哈和阿拉斯加,阿拉斯加好像更大,脑门也不一样哦。” 温悦铎无奈地点点头,解下腿上绑着的腿缚,没受伤的右手帮老人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提进来。 护士在旁边登记老人的基本信息,交代医嘱。老人好像耳背得厉害,医生同样的话重复好几句老人才能听懂。 温悦铎从只言片语里才听出来这家男女主人长期在外做生意,留下一老一小。老人住院之前倒是回来一趟,结果需要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又没了人。 作为最后的措施,医师建议老人做个手术,尽量不要保守治疗,委婉地暗示这是没有指望的一种措施。唐苗稍稍安静一些,好奇地盯着交谈的人们。护士手拿付款通知单走了进来,扶着老人出去了。 唐苗视线转回来,偏头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温悦铎此时汗水淋漓,白体恤前边几乎被濡湿了,他抬手摸了摸唐苗的发顶,“别胡说。” “真的嘛!”唐苗嘟了嘟嘴,视线随着温悦铎动作起伏。 温悦铎拿毛巾搭在领口上,在纸杯里倒上热水,调了点蜂蜜,等温度差不多递给唐苗“小心烫”,说罢进了洗漱间,回头笑道:“别让别人进来哦。” “嗯!”唐苗眼睛一亮,郑重地点了点头。 温悦铎关上门后眼神黯淡了些,他单手提起T恤下摆,将薄薄的布料翻到肩膀以上,防水纱布下边传来粘稠感和酥痒感。他缓缓屈伸左手的指头,随着使力和精神状态凝聚,食指稍微有了点动静。 放松下来的刹那,温悦铎扶着流理台叹了口气,接着换下身上的湿衣服,拿毛巾把全身擦了一遍,穿上病号服走出去。 蜂蜜水已经喝光了,唐苗拿了个勺子,正在调新一杯蜂蜜水。 温悦铎拿过蜂蜜瓶子,“喝多了牙疼。” “再给我喝点嘛。” “不行。”温悦铎断然拒绝。 “啧,小气。” 温悦铎把瓶子放桌上,笑了笑,“你奶奶回来了。” 唐苗闻言立马端正坐姿,老人果然被医生扶着进来。 “交完费了吗?”唐苗扶着她奶奶的手坐在病床上,俨然很懂事的大人模样。温悦铎被这一秒变脸的样子逗乐,笑出来。 老人大致也猜出来了,不好意思道:“她给你添麻烦了没?” “没有”,温悦铎看到唐苗拼命暗示的小手,便遂了她的意。 “这孩子从小被惯的,如果她给你添麻烦,实在不好意思了。”老人伤的是右腿,所以每次需要用胳膊把腿抬上去。 温悦铎去帮忙,老人也不让,嘲笑他俩一个胳膊残一个腿残,谁也不用管谁。 “要做手术吗?”温悦铎之前在大夫和老人交谈的时候听到只言片语。 “不做了,人太老了,经不起折腾。”老人笑着摇摇头,“再说也没事,养一阵子就好了。” “可是大夫说要做啊。”唐苗抬头不解道,“我希望奶奶能永远健康。” 老人上了床,把唐苗也抱上去,“人怎么可能永远健康呢,你问旁边的大哥哥。” 唐苗仿佛被吸引了视线,朝着温悦铎那边说,“对啊,哥哥,你这么年轻怎么也受伤了呢?” “受伤就是受伤了。”温悦铎光脚踩在拖鞋上,见老人也比较疲惫了,干脆拉上窗帘准备睡觉。 唐苗突然想起什么,有些懊丧,“对了哥哥,我好像没完成你的任务。” “嗯?”温悦铎已经翻身上床。 “还有个奇怪的哥哥,进来看了看你的病单。” 温悦铎潜意识以为是徐乐或是主治大夫,但是床尾贴的病单也没少。再说进来偷偷摸摸的,也不是徐乐和主治大夫的风格。 唐苗有些害怕,“我不敢拦着他。” 温悦铎大致猜出是谁了,凝眉,“为什么?” “因为他好凶。” “他凶你了?” “不是,是长得好凶。” 温悦铎轻笑,是了。 唐苗刨根问底的劲头上来了,“你们是朋友吗?” 温悦铎侧身作出噤声的动作,“我们不是朋友,你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