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上
在各种果菜的包围里,时间的流逝好像并不怎样明显。等他们俩出来时,商场间壁的小吃街都已经开始营业了。一副喧闹的景象。 李子子从前生活在湖县时夜晚几乎是不出门的,加上旁边的公园一到晚间便静下来,夜晚在李子子心中只留下青瓷色的天和偶尔出现的两颗星。 他没想过原来也可以是这样的,不大的一条街,空出两旁供人行走的窄道,中间齐整的排列着商铺,间或有两行店家铺列的方桌,彩色的塑料凳,黄澄澄的灯光,生活就在这样细小的空间里开始了。 小吃街上大都卖些粉,也有煎得金黄的鸡翅包饭,外表朴实的车仔饼,人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块儿,或笑或闹,李子子看着,不觉咧开嘴笑出声来。 他想起以前在湖县,门前那条行人街有家卖炒货的商铺,一到春节临近,便开使炒葵籽儿,瓜子被炒得干焦,随着水份一点点的蒸发,空气里整个儿弥漫起香味来,干燥却又饱满,让人心里眼里都被植物的味道充盈了,生出种无端的欢喜来。 跟在贺迟忧的身后,两人小心的绕开人群,这才到了街边。 “子子,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停车场把车开出来。” 李子子听见他这样说,突然怔愣住了:“不是,哥,我们刚刚不是走着来的吗?” 贺迟忧笑着说:“我今天没开车,我妈在楼上吃饭呢,我开她的车,待会儿让我爸来接她。” 李子子有些窘迫,低头搔了搔发根说:“原来是这样,那…”他刚想问贺迟忧不用上去打个招呼吗,随即觉得自己没这个立场,只好接了句:“那东西给我拿着吧!” 两人买了两大袋的东西,全在贺迟忧手上提着。 贺迟忧看出他的窘迫,却并不说什么,想来是李子子性格慢热,两人第一次见面,相处起来自然是有些不自在的。 “那行。”看见李子子接过东西去后明显松快些的模样,贺迟忧心里觉得好笑。转过身时不自觉的想了想“我有这么可怕吗?” 李子子并不知道贺迟忧因为这半天的相处已经开始对自己的亲和力产生怀疑,他一心只想着罗琪什么时候回来。刚刚在超市他还能和贺迟忧聊聊做什么菜,再这么呆下去,话题都不知道从何入手。贺迟忧是钢琴老师,和他聊音乐?可是自己也并不很懂呀!想到这里,不禁抬了抬下巴,嗫嚅着说:“社交怎么能这么难呢?” 郴市街道两旁都植满樟树,夜晚路灯昏黄的光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下,成了融化的火。李子子看着出了神。直到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在近处响起。一辆奥迪越野停在他前方,李子子赶紧把两个袋子都归到一只手里拎着,刚想去开车门发现贺迟忧已经越过身子来帮他打开了。 路灯昏黄的光打下来,被车身遮去一半,剩下一半好似潮水一样,将淡色的衬衣晕成晦暗的深蓝,再把那张大理石一样洁净的面孔蒙上一层轻慢的纱。李子子又一次肯定了心中的想法,贺迟忧长得可真美,他的唇和眼都像是春日里最美的那朵花儿生出来的一样。上车之后贺迟忧就将电台打开了,两人都默契的不说话,却也不至于陷入李子子开始想的那番尴尬境地。 李子子嘴上不说,心思可活泛的很。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生性腼腆,但爱做梦的紧。他从前的幻想总是围绕宇宙、这样与现实生活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开展。因为生活并不多么的完美漂亮,它有些像李子子吃的鱼,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看似剔透的白肉来,细小的尖刺却又搅得喉咙里不安宁。李子子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算出挑,虽然喜欢看书,却也并不在文采上就又多么了不得的天赋了。除了这点儿还算丰富的想象力——还是旁人看不出的,他再没有什么可供调剂生活的闲趣了。 现在恰好是晚高峰,车子排列的如同货架上的水果罐头,谁也不让谁。贺迟忧跟随车流缓慢地挪动着,他耐心并不像外表展现的那样好,碰上堵车就更加。看着前面的车辆又一次像泄了气那样的停下,贺迟忧轻轻在方向盘上敲击了一下,左手拇指无意识的在其他指腹上摩挲起来。他想抽烟,但又顾及着李子子,怕待会儿一问出口,李子子就算不愿意也会说没关系。罗琪带的这个小朋友,在他眼里,就跟电影里刚从妈妈身体里钻出来的小鹿似的,干什么都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正这样想着,就看见了罗琪的来电提醒。 “喂,琪子。你到了吗?” “对啊,正停车呢现在,你们在哪儿啊?” “还在步行街这附近堵着。刚好赶上晚高峰了,你自己按密码进去吧,我们这儿估计最少也还得半小时。”贺迟忧说到后面有些无奈的笑起来。 “也行,那我先上去。你开车吧,我挂了。” 电话一挂,贺迟忧就侧过头对李子子说:“你要不先眯一会儿?还得好一段时间。”他想着李子子今天看了一天的店,应该有些累了。 李子子看着贺迟忧,眨巴了两下眼睛,说:“也行,那哥你待会到了叫我。” 李子子觉得贺迟忧的眼睛生得很奇怪,不晓得该怎样去形容,但看着人的时候里头总好像含着点忧郁。他才十八岁,往大了说是个成人,往小了说不过高中刚毕业。在学校里见到的老师都是那么副艰深的长相,人物的皮相美只从里来,生活中倒是少见。他想敲开自己的回忆,找找他以往见过的什么东西才像今天见到的贺老师的模样。 最后在睡梦中见到了一朵玫瑰,是王尔德故事里描写的用夜莺心头血养出来的那支,在如水般倾泻的月光下,带着生命力绽放。李子子想:是了,最不济也得是它。 贺迟忧的家在市公安局旁,三百多平方的大平层,李子子一进去便被空调的冷风吹得舒适的眯起眼来,刚刚从车上下来后被攀上的粘腻此刻又散开去。菜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从客厅小跑着过来的罗琪接过去了。 “等你们半天了都。”罗琪快步向厨房走去,间或还不忘拨开袋子往里边看看菜色。嘴里叫嚷着:“贺老师别磨蹭啦,进来帮我。”李子子看他言语里透露出来火急火燎的气息,觉得纳罕。罗琪和他爸是朋友,想来年纪也并不多小,穿着也是恪守稳重的中年风,万年不变polo衫 搭休闲裤。此刻那副虚胖的身子看起来为了能快些,恨不得装两个轮子。 他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人,因为青春的渐渐逝去,而远离激情,勤勤恳恳做着属于自己的工作。李子子以为罗琪就是里那种“无趣而又永远闪着点光的生命”,如同因为发酵过头,而生硬的面团,却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夜晚,触到了一些看似窘迫的柔软。 “哥,你家人不在吗?”他边换鞋边抬头看向贺迟忧。 “不在!贺老师一个人住这大房子,今儿个叔带你吃土豪!”厨房里传来罗琪的叫喊。 贺迟忧闻言笑起来,冲厨房说了句:“去你的。”这才扭过头来对李子子说:“没,这是我爸给我买的婚房。平常不住这儿,住六中那边,离我爸妈家近。今天来是因为你们琴行就在边上,本来想着不堵车的话十几分钟就能到,谁知道赶巧遇上高峰期了。” 李子子这才明白过来,穿上拖鞋就要往厨房去,谁知道被贺迟忧叫住:“我来帮罗琪打下手吧,我们俩老搭档了,你去沙发上坐着,不想看电视也可以玩儿ipad,桌子上有,没密码。” “那待会儿我来洗碗吧哥!” 似乎是看穿了李子子内心那点儿别扭的不好意思,贺迟忧笑了笑说:“我和你罗叔都不爱洗碗,谢谢你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