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傻子一台戏

    02.

    新生入校时，交换生也一起到了。

    好一番漂亮场面，不知道的以为学校是靠脸收人，个个看身段都妙得与普通人有云泥之别。

    喻玖站在人群中，肤欺雪眉如墨，整个人都在发光。别说普通人了，就是身边这群五官立体的歪果仁，也没法儿和他纯如其极的东方面孔相比。

    一行人走向学生会会议室，好几个老师一齐带的队。也只带这一会儿，他们要忙的事情可多着，之后剩下的全都交给沈易止来搞定。

    打开门，一个个落座，面前一人一份文件、一人一杯东方名饮——农夫山泉。

    其实学生会商议过到底招呼他们喝什么，戴眼镜的方脑袋最先提议伏特加，发际线令人堪忧的卤蛋头提议红酒、要晃的那种。沈易止白眼一翻，俗里俗气地数着经费，最后指着用来种葱装绿植的矿泉水瓶，一锤定音。

    喻玖望着杯子，有些怔怔。他都不用想，进门前就猜，如果有水杯，里面肯定是矿泉水，且这主意肯定也是沈易止出的。

    他有多了解沈易止，贴身小秘可不是白叫的。从前沈易止就喜欢这么干，不知道以为他多喜欢矿泉水。

    他正陷入甜蜜的回忆，会议室的门又开了。

    甜蜜回忆的大男主，白衬衫戴领带的沈易止靠在门边儿。见他来，老师准备离开了。他正和老师做交接工作，眼睛看着老师，余光全在喻玖身上。

    从二维照片里跳出来的3D建模喻玖，比着照片要更有冲击性。清澈透亮的眼睛，口唇殷红却不存半分女气，明明媚媚得好看少年。

    喻玖看到沈易止，人就傻了。脑子里‘嗡’地一声巨响，双目茫然，魂吓飞的模样。

    沈易止怎么在这！

    他预想中，二人见面，应当是青葱树下、他眉眼柔柔，笑盈盈与呆住的竹马哥哥相望相认。此刻这样的场景已经不存希望，碎裂了。

    再就是...沈易止看到他了，那一眼很明显，却毫不存惊讶。他什么表示也没有，甚至能心平气和地与老师交谈。

    沈易止脸上没有任何喻玖想象中的表情，高兴也好、愤怒也好、冷眼相看也好——

    ...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喻玖于他已经是陌生人，全不用在意，所以心如止水。

    喻玖抿唇，低了低头，忍着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红了鼻尖，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老师千叮万嘱终于走了，沈易止这才有空大方打量喻玖。结果还没眼神对接，对方就低头，红了鼻尖，活似个受气包。

    沈易止眉头皱起，满脑子都是黑人问号：不至于吧，他有这么不想看见我？？他当年给我当小秘是这么忍辱负重的吗？？

    ...

    两个人信号对接不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给自己加戏，加的还是苦情戏。

    不知真相的沈易止再怎么憋闷，还是得带着交换生逛。虽说交换生来自四面八方，什么语种的都有，但是他们也并不为难，起初都说着英文，十分流畅。

    沈易止有心在喻玖面前大展手脚，开口间就把一群人震住。好家伙，这一堆歪果话说的比他们自己国人还地道，要是不看脸真是想不出面前站着的是个东方面孔。

    喻玖性子并不热情，更何况现下还难受着，心尖儿抽疼抽疼，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沈易止也不稀得热脸贴冷屁股，虽说喻玖这一副‘我根本不想跟你交流’的样子让他看了更郁郁，但是他能怎么办呢。难道要硬cue喻玖，再换来几句不冷不热的场面话和假笑吗？

    沈大爷也是要面子的。

    其他人并未察觉到二人之间古怪的气氛，本来他们就各自抱着小团体，虽说也偶尔和别人搭话吧。到是A大确实叫他们喜欢，看着别样奢华精致——还得感谢每年都要回馈母校的人物们，搁十年前的A大沧桑得都能叫一声老古董，放在博物馆里供人参观了。

    沈易止花了大半天带他们参观学校，要做事就要做到最好是沈易止一惯的脾性，一晚上的突击，他把整个学校的资料历史全记在脑子里了。介绍时他信手拈来，滔滔不绝，一口幽默风骚的三寸不烂之舌，让进城的歪果仁直接做了A大教的信徒，虔诚得不得了。

    喻玖一半难过一半觉得竹马哥哥好帅好帅。从前沈易止就是这样，好像天生是个雄辩家、领导者、演讲师，他一开口，传销的都得反给他递钱、信佛的都得随他还俗吃肉。

    他身上有着喻玖学不来的光芒，喻玖不敢说的、不敢反驳的、不敢回应的，竹马哥哥总是挡在他身前。都不需要动手，对面就跪了。从小一直都是这样，他只要站在沈易止背后，轻轻扯一扯沈易止的衣角，就会有很甜的糖，一直从他怀里滚到嘴边。

    参观完学校，就该去安置人头了——是说带他们去公寓，休息休息放行李。

    交换生当然有公寓，学校的安排。并不规定交换生一定要住校，不过谁会拒绝A大的宿舍呢。你在外面花大钱，租的就也就是个单人破烂间，A大交了学费就不要额外的钱，公寓那么新那么大——不住的是傻叉。

    沈易止按着名单，公事公办把他们按着顺序送进房间。一人一份A大校规，管你牛鬼蛇神，不听话就给处分，想闹事也得打得过他们背锅清道夫的举报渠道。

    喻玖是第四个被送到房间的，他甚至没开口说谢谢，就那么沉默地拖着行李进了屋子。他从沈易止手上拿过校规，臆想中暧昧的碰手指没有发生。

    沈易止带着其他人走了，喻玖关上门。

    怀里的校规其实只有油印的味道，偏偏喻玖就是觉得上面沾着沈易止的味道。他顺着门，滑坐到地板上，脸埋入校规里，沉默不语。

    其实怪他的，他没资格不高兴。

    一声不吭走掉的人是他，企鹅、微聊拉黑沈易止的人是他，让电话号码也变成忙音的还是——哪怕喻玖再身不由己，对沈易止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该委屈，可他真的忍不住。

    他想扯竹马的衣角，想讨一颗比什么都甜的糖。

    但是竹马他呀，好像不回头啦。

    ...

    沈易止送完最后一个人，嗓子干的不行。这活儿再让他来一回，他干脆就直接投胎去下辈子得了。

    嘴巴累是一回事，心里累又是另一回事。

    喻玖喻玖...他唇舌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闭上眼睛深呼吸才勉强稳住心神。

    不愧是他的小竹马，看着温柔，其实最无情。哪怕对方今天开口说一个字，就是一个字，沈易止都不至于这么烦躁。但偏偏喻玖像刻意避开他一样，一个上午连个屁都不肯放。

    这得有多不待见他，才能让这个从前彩虹屁滔滔不绝的小秘，如今连个眼神都不赏的？

    沈大爷还没这么不高兴过。虽然，其实他能预见今天这个场面。这些并不算意外的。只是亲身经历的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在乎。

    沈易止已经走到这栋公寓的门口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折了回去。

    冷战、回避、不说话，或许是喻玖的风格——他从小就是这样，但这不是沈易止的性子。沈大爷这辈子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不做和避开这一说。

    他冷脸一哂，今天就是把喻玖摁着，揍一顿，也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以为我也会像你一样躲来躲去？小秘还是太年轻，不够了解大爷的脾气。

    沈易止停步在喻玖门前，说不紧张还是假了点，不过不重要。他抬手敲响了房门，里面传来一声“谁呀？”

    温温润润，柔柔和和。与记忆中别无二致，滴水落泉般的好听，直问他心。

    喻玖打开门，想着是不是其他交换生，然后瞳孔微缩，愣住了。他维持着开门的动作，整个人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怎么是...沈易止啊？

    沈易止见他不动如山，只好弯腰，用额头碰碰他的额头。那么轻轻一撞，不疼，但痒痒的。他扬眉：“怎么，傻了？”

    「额头碰额头，呆子也开口」，这是小时候沈易止用来调侃喻玖用的。那时喻玖有些喜欢发呆，话总是说着说着就突然神游天外去了。每到这个时候，沈易止总会碰碰他的额头，叫他回神。

    为什么要是额头呢？因为额头相碰的时候，四目相对，眼里映出对方；呼吸紧贴，热气相互交融。想不回神，真的很难。

    他还记得啊，喻玖想。

    喻玖指尖缩了缩，忍忍，忍忍...还是没能忍住。伸出手，他去拽沈易止的衣角，和小时候一样。

    漂亮的小竹马眼眶红红，水润的眼睛藏住几年的委屈，没露给沈易止看，他张开手臂朝向对方。

    下一秒，属于沈易止的温度贴到了身上。喻玖没动，是他自己把喻玖送到了怀中。柔软的身体，柔软的怀抱，几声笑从沈易止嗓子里滚出来。

    “跟我撒娇呢？”

    沈易止关上门，落锁。小竹马不知怎么了，在怀里惨兮兮地抽噎，又可怜又可爱。因为太可怜太可爱，沈易止不能让别人看见。

    他抱着喻玖，陷进房间的沙发里，喻玖顺势就坐到了他腿上。喻玖抽噎了一段时间才慢慢平复，好不容易肯从沈易止肩窝起来。他擦擦眼泪，和沈易止对视半晌，怎么也不愿意从腿上下去，装傻充愣。

    “说说吧，一天不理人，什么意思啊？”

    沈易止微抬下巴，示意喻玖解释。喻玖眨眼，被他倒打一耙、理直气壮的话给惊到了。

    圆圆眼睛瞪起，却没有半点气势：“不是你先、先不理人的么？”

    我先？？

    这下轮到沈易止诧异了，寻思半天琢磨半天，没想出自己哪里表现出不理人的姿态过。

    两个人心思快速转过，又对视。猛地，心里各自‘咯噔’一下。

    靠啊，合着他们这一上午，尽在胡乱揣测，疯狂给对方瞎扣帽子。本来只要有一个人开口说句话，就能早开心一点解了误会相认的。偏偏谁也没这么做，只在心里，默默地演着不存在的哑剧苦情戏。

    喻玖囧死了，沈易止也囧死了。

    两人深深地陷入沉思，恨不得给自己来一拳，都觉得自己可能不是简单的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