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誓言日
小狮子被绑架了。 他被注射了麻醉剂，装进一个外面罩着一层黑布的笼子里。他在颠簸的车后箱醒过来，暂时还发不出声音，低烧碰上过量的麻醉剂简直能要了他的命。他四肢麻软无力，头脑昏昏沉沉，隐隐约约听到偷猎者在说话。 他们内部对处理小狮子产生了分歧，正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我是不赞同杀死狮王Q的，你看看他那群狂热的粉丝！把他卖到黑市上，我们绝对会赚得比现在拿的佣金多得多！”一个人道。 “这样做太危险了。”另一个人道，“动物园把他看得死死的，如果不是塞雷先生用钱打通了关节，我们今晚都别想混进去。还是照塞雷先生的话做吧。你们也别老是想着钱。得罪塞雷先生可比得罪狮子难搞多了。” “但是我们已经杀死了狮王K，再杀死狮王Q，神圣教会的裁决会盯上我们的。”这是第三个人。 “你们说，我们不动手，把狮王Q直接送去塞雷先生的博物馆里，让他自己动手如何？”第四个人道。 “可塞雷先生只要求我们把狮王Q的脑袋割下来带过去。”第二个人犹豫道。 “……要不这样吧？”第三个人提议道，“我们现在给塞雷先生打个电话，就说，小狮子临死前哭着想见哥哥一面。看他怎么处理。” 偷猎者齐齐沉默了几秒。忽然，一人大笑起来：“你厉害呀！还是这个主意好，那个大猫控塞雷先生肯定会喜欢的！” 他们欢快地开上了高速。 小狮子实在撑不住了，在车后箱里吐了个一塌糊涂。 偷猎者只带走了他，那他的鬣狗们呢？ 小狮子被送到了博物馆。 说是博物馆，倒不如说它是动物的坟墓 收藏家塞雷先生亲自为他珍贵的藏品们设计了这个巨大的陈列厅。宽敞的玻璃房里种满茂盛的绿色植物。不同动物的皮毛、牙齿、骨架还有头颅，如同圣诞树上的礼物，精巧地摆放在植物丛中。看上去，这些猛兽仿佛未曾死去，它们随时会从植物中跃出来，吓人一跳。 偷猎者们愉快地把关押着小狮子的笼子搬到塞雷先生的博物馆里。扯下外面那层黑布，早已醒来但身体不适的小狮子在一名银白色头发的中年男子注视下睁开眼睛。 “他就是狮王Q。塞雷先生，请验货。”偷猎者对中年男子恭谨道。 塞雷看到精神萎靡的小狮子，反应却十分冷淡。 “他已经不是狮王了，来到乐园里就是一只被人类饲养的废物。”塞雷道，弯腰直视着笼子里小狮子的双眼，问，“你临死前真的哭喊着想见哥哥一面吗？” 小狮子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有趣。”塞雷自言自语道。 塞雷让偷猎者们回去，承诺剩下的佣金会如数打到他们的账户上。小狮子就这样糊里糊涂被留在了这座潮热的名为博物馆的动物坟墓里。 他打量着四周，思考该怎样才能逃出去。这时，塞雷先生从藏馆中捧出了狮王K的首级。 那一刻，小狮子头脑一片空白。 美丽的哥哥，停留在他的记忆里，依旧是离别时那异常冷酷凶残的姿态。 如今，他仿佛只是沉睡了般，被盛放在堆满白色茉莉花的水晶盒里。 小狮子下意识攥紧了笼子。喉咙里发出类似猛兽的吼声。绑在手腕上的智民手环剧烈地震动。他看上去好像下一刻就要变回凶猛的兽型。 塞雷先生满意地看到小狮子暴怒的姿态。 他小心翼翼打开水晶盒，从里面抱出K先生的头颅。他爱怜地抚摸这名冷酷狮王美丽的金色长发，温言对笼子狂躁的小狮子：“你很想念他，是不是？他是你最爱的哥哥，你是他最爱的弟弟，你们本应该在一起……” 说到这里，塞雷恍惚一下，突然神情变得凶狠起来。他一把扯住小狮子垂落在笼子外银白色的长发，逼迫小狮子发出痛苦的叫声：“但你居然因为四头丑陋的鬣狗离开萨比森，离开他！我要杀死你！他也会很乐意看到我杀死你！然后、然后……” 他的语气又温柔下来：“然后我会把你们兄弟一同葬在我的博物馆里。” “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小狮子银白色的长发，把小狮子恶心地想吐。 哥哥…… 小狮子愤怒又悲伤。强大美丽的哥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萨比森草原上，死后却毫无尊严地被丑陋的人类囚在这个地方肆意玩弄。 他要逃出去，他要带哥哥一起逃出去！ 可是他挣不脱这个笼子，也不知道怎样才可以联系上动物园。他脱下智民手环，变回庞大的兽型，也只是延缓了一下塞雷往他身上注射麻醉剂的时间。 他在笼子里狂躁地叫着，咬着，拍打着。他越是愤怒，收藏家便越是兴奋。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塞雷狂热地欣喜道，“Quin，你这样才像一头猛兽！而不是在镜头前露逼挨肏的宠物猫！” 去你妈的！ 小狮子下意识骂出人类粉丝教他的脏话。 忽然，他后颈一热，浑身无力倒了下去。 塞雷以为他是体内麻醉剂发作，便赶紧凑到笼子前，在他身上补上一针。 小狮子突然用力，咬住他的手臂，把他往笼子里撕扯。塞雷先生顿时发出凄厉惨叫。哪怕小狮子只是一头亚种，在动物园里豢养多年，又被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在暴怒下也足以咬断一名成年人类男性的骨头。 塞雷不应该那么自信。如果是刚才那群偷猎者，又或者是他团队里专业的医师，他们绝对不会像他那样犯下这种致命的错误。更不会尝试去激怒一头成年狮子。 可是塞雷太爱狮王K了。他渴求在K先生面前表露他的忠诚与爱意。所以他要亲手杀死小狮子，割下这头亚种的脑袋，为他深爱的大猫献上最珍贵的贡品。 小狮子拾起跌落在笼子的麻醉针，变回智民形态，往人类脆弱的喉咙处狠狠扎下。 大动脉喷出的鲜血溅了小狮子一脸。 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萨比森，回到了在野外狩猎的时刻。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不战斗就会死的大自然里。 水晶盒里的哥哥依旧闭着眼。 小狮子情不自禁想伸手抚摸他一下，却终于耗尽了精力，倒在了笼子里。 当天晚上神圣教会通过埋在小狮子后颈里的芯片，在收藏家塞雷的花园里找到了昏迷的小狮子，把他救了出来。 真是谢天谢地，那些偷猎者没有事先把小狮子杀死，而是完好无缺地把他送到了收藏家的手中。芯片的定位功能依靠生物体内的电流维持。一旦小狮子死去，定位功能也会失效。——这本来就是神圣教会确认野生动物是否在萨比森草原上死亡的一种方法。 动物园恳请神圣教会帮忙隐瞒小狮子杀人一事，因为这会极大损害小狮子在人类粉丝心中天真烂漫的形象，哪怕小狮子杀死塞雷，仅是出于自保。 神圣教会也以此要求动物园向他们提供叛徒的信息。他们必须弥补那天晚上没有从人类偷猎者枪口下保护好狮王K先生的过错。他们从那几名被塞雷收买的工作人员口中，查到了当晚掠走小狮子的四名偷猎者。他们极有可能也是前段时间在萨比森草原上杀害K先生的凶手。 两大组织出于各自的利益，在小狮子昏迷的期间，达成心照不宣的协议。 小狮子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动物园的医疗所里。 他在床上挣扎得很厉害，差点暴起伤害了试图安抚他的专业医师。小狮子没有忘记偷猎者在对话中提及到动物园里有叛徒的这条信息。他不再信任这些人类。 幸好动物园也早有准备。 神圣教会里令偷猎者闻风丧胆的裁决们行动十分迅速。他们很快就逮捕了那四名偷猎者。这四名偷猎者当时正打算坐船转移到下一个据点。在他们的船上，神圣教会找到了被注射了麻醉剂的三名鬣狗。偷猎者计划把他们运回萨比森草原上，送到某些原始部落里出售。 裁决们还从偷猎者口中得知还有一名鬣狗，当天晚上陪伴在小狮子身边，被偷猎者的麻醉枪射中，在床上昏迷了三小时后，醒来便追踪小狮子的气味，跑到了高速公路上，找到了当时从车后箱渗漏出来的小狮子呕吐物。目前自闭中。 小狮子听完了动物园医师的解释说明，在再次见到他的鬣狗们时，心情一言难尽。 因为没有保护女王而狂躁自闭的鬣狗老四被送去接受心理辅导，其余四头动物都因为被偷猎者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不得不在动物园的医疗所里待了整整一周。 一周过后，小狮子出院，应邀出席了动物园召开的记者会，回应前段时间网上对他与鬣狗之间感情的质疑，以及对偷猎者非法泄露野生动物性爱录像行为的谴责。 然而，现场的记者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他与哥哥之间的关系，哥哥与鬣狗们之间的关系，他抛弃哥哥选择鬣狗的真正原因，以及还有死去的两名鬣狗的真相。 小狮子想起被偷猎者割下脑袋送去黑市上高价出售的哥哥，再看向台下一众人类的面孔，只觉得心情越发烦躁不安。 “请问你做出这一切选择时，真的没有受到神圣教会和动物园专业医师的催眠暗示吗？”一名记者问道。 听到这里，小狮子也不由出神一下。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不愿意回忆自己被鬣狗强暴的事实，试图逃离城镇，跑到野外，最后被灵长类神父拦下。后来，他迷迷糊糊回到了父亲的公寓里。或许，那时他是被神父催眠了吧？ 而那一天，哥哥也刚好在早晨找上门来，目睹他与鬣狗之间的性爱。他是不是也受到了神父的暗示呢？ 小狮子沉默了好一会，这让现场的记者看到大新闻的曙光，质疑声响得更厉害。 动物园的宣传部长忍不住低声对小狮子道：“Quin，你解释一下呀！” 小狮子这才好似回过神，在众人面前抬起眸子。 那一刻，所有现场拍摄的闪光灯都照在他的脸上。他忽然神奇般冷静下来了，想起自己四年前秋夜里与鬣狗们的相遇，那一场刻骨铭心的轮暴。他清了清嗓子，现场刹时变得安静，大家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爱我的哥哥。” 当他说出这句话，身旁动物园里的工作人员立即瞪大了眼睛，台下的记者开始快速敲打键盘，电视机前的狮子狗cp粉纷纷落泪，狮吧的宅男们开始狂欢，鬣狗们的后援会瞬间大骂，小狮子的毒唯满意地点头，动物园的对家准备买热搜通稿。 “但是，我也爱我的鬣狗。 小狮子的下一句话，又让整个沸腾的乐园安静下来。 他平静地扫过台下众人一眼，淡然道：“所以当时的我要做了一个选择。我不能既依附哥哥做他的雌狮，又带领鬣狗做他们的女王。” “那你为什么……”一名女记者正要插言提问，齐齐被其他人瞪了一眼，让她不要打断小狮子的讲话。 小狮子继续平静道：“我为什么没有选择哥哥？其实理由很简单，并不是因为他对我不够好，而是因为我在他的身边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我选择鬣狗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我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 我和我的鬣狗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什么动听的爱情故事。我们当初发生关系，只是粗野地撕扯与进入，简单的支配与服从，异类与异类的同病相怜，怪物与怪物的同性相惜。后来……我们才在一天天的相处中成为了家人。 当我离开城镇的那一刻，我便放下了我的哥哥。他不需要我。我也不再需要他。 无论我是否来到乐园，我现在、以后也只会和我的鬣狗们一起生活。 就算你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也都离不开彼此了。 这是自然法则的宿命也好，还是神圣条约的意志也好。我都不在意，你们又何必替我在意呢？” 小狮子说完这番话，便起身离开了记者会现场。 黑眼睛在后台等他。 他们微笑着，在喧嚣的世界里，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