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05
谢语庭的记忆里,爸妈虽然严厉,一心想让他接手家业,但总的来说还算是和善的人。这对夫妇有着近乎变态的掌控欲望,也因此谢语庭在压抑了十几年之后石破天惊的选择走上经商的道路,远远背离父母当初安排的一路晋升检察长的“青云大道”。 父母对他很是溺爱,不如说是达到了拿他当做所有物的程度,所以头一次被拒绝了要求,谢语庭还感觉有些不真实。 父母拒绝了他要放出凌池的要求。 非常的果决、愤怒且不留情面,同时表示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谢语庭再去见凌池。 这简直比死了还难受。连续大半个月,谢语庭恍若身置云雾之中,不知今夕何夕。上班、吃饭、睡觉,每件事情都只是完成任务,这些事务好像在汲取谢语庭的精气,叫他一天连一天的憔悴下去,轻而易举瘦成了人干儿。 而到了晚上,就是更加绝望的时间。 谢语庭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被监禁的那几个晚上,只不过这次的难熬是因为和凌池的别离。他难以入眠,黑夜里好像有看不见的怪物在伺机而动,纯粹的黑色在挤压他本就所剩不多的呼吸空间,于是他咳嗽、喘气、涕泗横流。等到清醒了,他才发现那窒息感是因为自己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好像要找寻有项圈的安心感一般,在脖颈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父母带他看过心理医生,只可惜作用不大。谢语庭的防备心理太重,任何人都走不进他的心中。他只能思念着又痛苦着,把自己折腾得瘦骨嶙峋,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走在路上竟像是随时都要被风吹倒。 这天夜里,躺在舒适温暖的床上,看着空荡荡白花花的天花板,孤独感却如潮水一样袭来,将谢语庭整个人牢牢包裹。他瞪着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没有任何情绪,这副模样宁静到有些诡异,直到他张开口开始试图呼吸,泪水却突然无声淌出,汩汩划过脸颊,然后愈演愈烈。 谢语庭始终哽着喉咙没有发出声音。 这几天他悄然落泪的时间太多,已经让他自己都感到厌烦起来。痛苦、厌恶、焦虑、烦躁,种种情绪把泪腺挤得鼓鼓胀胀,只要随便碰碰,泪水就会迫不及待的奔涌而出,投入寂寞空气的怀抱。 但是,凌池很讨厌看到他哭,自己不能做矫情人,所以不能哭。 谢语庭这么想着,又下意识伸手进衣服,贴着自己的皮肤摸上了胸口那几个刻字,这才找回了些许安全感。 凌、池、的、狗。 谢语庭闭上眼睛,又开始回忆那种痛苦,凌池永小刀破开皮肉,凌池用铁丝烙下痕迹,凌池…… 谢语庭渐渐开始感到不满。光靠回忆根本无法媲美凌池给他带来的深刻体验,于是他猛然起身,在幽暗的房间里环视一圈。小刀剪刀之类的东西都被家里人收走了,谢语庭只找到一个塑料杯子,他费力的用椅子把杯子砸碎,然后捡起破碎的坚固的塑料片,露出一个畅然的笑容。 重新半躺回床上,谢语庭脱掉上衣,低头温柔的注目着凌池亲手刻下的字,然后攥着塑料碎片,用尽力气,狠狠地刺了上去。 是熟悉无比的痛感,异物划开皮肤,入侵血肉,然后得意洋洋的把鲜血逼出巢穴,被迫向外流淌。仅仅一刀就让谢语庭险些痛呼出声,这次可没有铁链束缚,谢语庭又是自己割自己,这对于毅力的考验可谓非同一般。 没有半分迟疑,谢语庭坚定的划下第二刀,第三刀……疼痛让他的小腿痉挛着抽搐起来,浑身上下也都不同程度的开始颤抖。破开旧伤,撕开疤痕,然后再一次用更加凶悍和绝情的手段增添新痕,这种施刑一样的行为,谢语庭却做得无比果断。身体越痛楚,心里的压力和痛苦就越少,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替代这种行为带给他的正面影响了。 凌池刻下的伤口变得更深,就好像他俩的羁绊变得更深了一样。 谢语庭第二天被发现时,已经成了个被干涸血液包裹的血人。场面实在过于可怕,这让谢语庭的父母深切认识到自己的这个儿子或许已经无路可退。 他的父母妥协了。 凌池被保释,谢语庭倒是二进宫了医院。他觉得自己没啥大病,还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去见凌池,结果这份想法被明令禁止了。父母最近似乎在为各种事情忙碌,无暇天天关注谢语庭,只是派了助理盯着他,于是他提前出了院,装着精神的样子回归了正常生活。 谢语庭在经商这件事情上一直是公认的天才。他总是有着长远的眼光和敏锐的嗅觉,在商场上总是无往不利,短短几年公司就做得有模有样,甚至计划中已经规划上了上市的准备。他一边普通的工作敷衍父母那边派来的助理,一边暗地里用尽一切办法搜集和凌池相关的所有资料。他太神秘了,虽然他的神秘令谢语庭着迷,可想要更多了解他的欲望又让谢语庭无法克制。 凌池,这个男人比自己小三岁,某名牌商学院毕业,后来硕士转修法学,也是知名的政法学院,有律师资格证,现在是无业游民。 从小到大成绩出众履历优秀,父母都在乡下,似乎还有个年纪不大的妹妹。 看着凌池的档案,谢语庭很是疑惑,这样一个优秀杰出青年,且本人懂法,怎么会做出那种自毁前途的事情?又为什么要对他下手? 再调查,就总是遇到各种阻力,无法查清凌池的遭遇,不过也还是抓住了些许蛛丝马迹。看着面前的一些碎片的线索和信息,谢语庭沉默了好几天,他知道凌池一定是经历过什么,但没想到…… 谢语庭转头又去调查凌池如今的住址、作息乃至常去的饭店、商场,在对凌池的信息了若指掌后,他忍不住了。 他心痒难耐了许久,请私家侦探拍了无数照片回来,然后贴满自己房间的所有角落;他还收集凌池用过的东西,陶醉的嗅闻那上面凌池的气味……谢语庭从没感觉自己的状态如此之好,仿佛天天都在吸食毒品,大脑恍惚,身置云端,随便迈两步就要羽化登仙。 终于,意识彻底控制了肉体,欲望和本能战胜了理智,谢语庭在某天下班的时间,开始了卑劣的跟踪。 跟踪是一件无比刺激的事情,跟踪者总是会产生自己占领了信息高地的错觉,对于自身优势给出错误评估。但谢语庭是个谨慎而敏锐的商人,所以他心态平和,小心翼翼,竟然跟踪了一个多星期也没有被发现,反而收获了凌池用过的纸团、喝过的饮料瓶……等等宝物。 凌池的生活作息很单调,大部分时间窝在自己家里点外卖,也不出门,偶尔下楼是为了去转角的一家罗森买饮料、零食和烟。是以谢语庭蹲到他的机会不多,大部分还在深夜。 这天夜里,凌池又来罗森买了烟,是廉价的牌子。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点燃一根,虚含在嘴里,头也不回的突然说:“跟这么久不累吗?” 谢语庭心脏一跳,倒不是害怕,主要是兴奋,所以他没吭声。 自己跟踪凌池,不就是期待着某天能被他发现吗,这样不就能见见他了吗? 这个想法过于诱人,谢语庭当然无法抵抗。 凌池冷哼一声,走到漆黑的楼道里,楼梯间很快传来脚步声。谢语庭经验老道的数着脚步声控制时间和距离,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他也轻手轻脚得跟上去——这又会是一次完美无缺的跟踪。 可刚刚上到楼梯拐角处,谢语庭就看到了在烟雾缭绕下,一双冷厉的眼睛。 “玩够了吗?” 凌池在问他。 谢语庭眼眶一热,凌池抽烟的样子也那么迷人,让谢语庭觉得自己就要爱上烟味,哪怕之前自己如此讨厌尼古丁。 谢语庭一点也不紧张,感动和兴奋把他整个人填满了。他颤抖着身体跪下去,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虔诚无比的抬头看向凌池——此时的凌池一张脸掩映在烟雾之后,迷幻、朦胧又不真切,当真像极了那些不露面貌的神佛。 谢语庭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无比动情地说: “主人,狗狗终于找到路了,狗狗好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