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顾家灯光通明。 顾宗堂这次回顺远,为的就是见一见一别多月的儿子,他连夜回来,待个几天又要去办事,只是前脚刚坐下,后脚便迎来了沈家的人。 看了看院子里排列整齐的车,若不是沈家夫妇也来了,他都怀疑沈听白是因为他儿子和曲曼婷的事,赶着天未亮来灭口了。 顾宗堂请人进屋,泡了上好的茶,寒暄几句,问他们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沈听白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弯腰鞠躬,说是来提亲。 “提亲?”顾宗堂可就一个女儿,可还太小,远远不是沈听白能提亲的年纪。心里咯噔一声,看向沈听白的眼神就变了,虎视眈眈,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去咬断他的脖子,“提谁的亲?” 顾燕帧这个名字,沈听白微微一笑,掷地有声。 还真敢说!顾宗拍桌而起,怒火攻心之下,什么修养礼仪都不要了,拎着煮沸的茶砸了过去。 沈听白后退一步,茶壶不偏不倚落到脚边,砰的一声,四分五裂。他给其他人使了眼色,阻止他们上前。 顾宗堂绕过桌子,走到沈听白跟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这还不解气,转眼三个巴掌就上去了。 他这个大儿子懂事以来,没挨过打,更没挨过巴掌,沈家夫妇一个沉了脸,一个用帕子捂住脸低低地哭了起来,却也只是站在旁边。 这巴掌打的极狠,沈听白的头发都乱了些,银边眼镜掉在地上,白脸浮上指印,但他不曾偏过脸,面色平静地看着顾宗堂,拿出一把枪。 顾宗堂眯了眼。 沈听白把枪递过去,用手指了指肩,胸口下方,腰上,腿部,说:“顾次长,您若有气,尽管开枪打在这些地方。沈某心甘情愿,绝无怨言。只是别打死了,沈某还没活够。” “你以为我不敢?”顾宗堂用枪对准他。 “顾次长,我把枪给您,为的自然是让你打我。没有敢不敢,只要您想,大可尽情发泄怒火。”沈听白一派温和,话落,竟直直地跪了下去,跪在四分五裂的瓷片上。他让奔子拿来几张单子,双手递上,“顾次长,请务必相信,沈某是真心诚意的。” 顾宗堂低头扫了一眼,竟是沈家产业。他始终以为沈听白对曲曼婷有意,却是错了。上次沈听白和他儿子去北平,他就该想到的!可他不但没想到,还在他儿子逃婚以后,放任这个兔崽子在顺远,和沈听白朝夕相处。 “沈会长,您一家都来了,还拿出沈家产业,行了这么大礼,您对此事如此重视,顾某自然不怀疑您的诚心。但是,丑话在前,顾某绝不接受!沈会长年轻有为,人中龙凤,还是另觅良人吧!”说完,顾宗堂就要上楼。再待下去,他还真怕忍不住一枪崩了沈听白。 沈听白站起来拦住他,那瓷片早就扎入膝盖,西装裤染红一片,空气中都似有若无的浮了一层血腥味,他重新跪下来,瓷片扎的更深,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 顾宗堂愣住了,抖着手接过,照片上是儿时的顾燕帧,以及他那早已死去的妻子。 “这是那次在北平,燕帧让我代为保管的。我想这张照片对他意味着什么,您心里清楚。”沈听白顿了顿,“我相信在他儿时,您和顾夫人是非常宠爱他的,所以他才能长得这么乖这么好。顾夫人去世以后,您或许为了忘记伤痛,重新娶了太太,生了个女儿,一时忽略了他。他开始花天酒地、各种惹事,一边想要引起您的注意和关心,一边又向您表达怒火和委屈,和您对着干。不管表面如何,不可否认的是,他爱着您,您也爱着他。”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顾宗堂胸口起伏,反应剧烈,但不是怒气。 “你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他爱着你,我自然不会去伤害他所爱之人。你爱着他,我自然不会去伤害爱他之人。”沈听白重重地磕了个头,“乱世浮萍,我想成为他能躺下来歇息的湖心,成为能护住他的根,陪他泛岁月的涟漪。沈某此次前来,带了万分诚心,希望您能把他交给我。” “沈听白,我顾宗堂就这么一个儿子,任凭你说的天花乱坠,我都不会同意!”顾宗堂走一步,沈听白就跟一步,一次又一次跪下磕头。终于,他站住了,面色平静道:“沈会长,你若是愿意让燕帧和女人结婚,给我生个孙子,让我们老顾家不至于没了根,顾某会考虑看看。您觉得如何?” 沈听白疼的满头薄汗,脸色骤然沉下,“绝无可能!” “沈会长没让我失望,此事无需再议,这句话还给你,绝无可能。”顾宗堂冷笑一声,把照片和枪扔到桌上,在沙上坐下,抿了口茶说:“管家,送客。” 奔子上前就拦住管家。 沈听白走过去重新跪下,“还是那句话,你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我敬重您,希望能得到您的同意。但您若不同意,也并不能决定什么。我会把燕帧绑在身边,而我别的本事没有,绑一个顾燕帧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最坏的结果是,燕帧和您一刀两断,他没你这个父亲,你也没他这个儿子。您想这样吗?” 先礼后兵,顾宗堂顿时炸了,用枪抵住他的眉心,“你这是威胁老子吗?你算什么东西!老子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顾次长,沈某说了,只要您想,大可尽情发泄怒火。”沈听白说的轻描淡写,一边脸肿了起来,膝盖处流着粘稠的血,西装裤已是湿漉漉的,但他偏偏抿着唇笑着,握住枪身,移到肩上,像坐在沙发喝着茶和人应酬一般,“只要不是致命的地方,沈某给您做靶子就是。躲一下吱一声,就是我沈听白还不够格求娶您的儿子。” “你怕死,也不够格!” “命里有他,自然惜命。若您不是他的父亲,我连一个枪子都不愿挨呢。” 顾宗堂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沈听白那番话,确实让他有所动摇。他儿子能把照片交给沈听白,定是动了真情,死都分不开。先不说顾家和沈家明刀明枪的干上,谁胜谁负,就从他儿子的性格来说,最后还真可能和他一刀两断。暗骂了句该死,眼里都是血丝,咬牙切齿地看着沈听白。 沈听白始终跪着,头磕在地上,“不到万不得已,沈某绝不想让至亲之人形同陌路,徒增伤心。刚才那番话,是做儿子的失敬了。爸,我和燕帧都希望您能成全。” 爸你个头!简直厚颜无耻!客厅里诡异的沉默着,顾宗堂把照片和单子扔给沈听白,让他赶紧滚。 沈听白笑了笑,明白了顾宗堂的意思,至少不是坚决反对。临走时留下话来,希望这件事永远埋葬,他没有来过顾家,也没有跪过。 ——权衡利弊你该知道顾燕帧不是你的选择。 ——他是我权衡利弊之外的。 朝阳初升,沈听白乘光而去。 顾宗堂走到院子里时,哼了又哼,让下人把礼品搬进屋里。礼品放了整整一个屋还没搬完,他坐在沙发上抽烟,阻止管家收拾地上的碎瓷烂片。 “老爷?”管家疑惑了。 顾宗堂抖落烟灰道:“老子看着地上的血舒服!” 管家抽了抽眼角,等下人又搬着一摞礼品进来时,看到最上面的金镶玉盒,拿过来仔细看看,顿时喜笑颜开,递给顾宗堂。 顾宗堂打开,里面是一支龙形烟斗,龙身白玉,边缘镶金,栩栩如生。当年这玩意儿在拍卖会可是拍出了天价,他晚到一步,就被一个英国人买走了。他对这个烟斗念念不忘,没想到几年后,由沈听白送到了他手里。 “这所有礼品都包装了,唯有这个金镶玉盒——”管家感叹一句,“老爷,沈会长是故意让您看见的啊。” “别以为我会用!”顾宗堂冷脸,手却来来回回地抚摸烟斗。 口是心非,“老爷,我给您点个烟试试?” 顾宗堂下意识就说好,又呸了声,把烟斗小心翼翼地放回去,看也不看,说不稀罕这玩意儿。 回到沈家,沈听白用药膏抹了半边脸,至于膝盖,跪第一次那些瓷片就扎了进去,又一跪再跪,便扎的更深些,伤势极为严重,缝了好多针。 顾燕帧还没从烈火军校偷偷地溜出来。 夜色清冽,月光却格外柔和,书房里灯光已经亮起,那是一片暖人的昏黄。 沈听白看着窗外,外面清风拂过,将窗帘吹拂的晃动起来,窗帘摆动间,一下一下像是打在他的心上,那滋味,真的难受极了。 奔子推门进来,恨恨地说:“顾少爷从军校出来了,但他开着那辆骚包的车往山南酒馆的方向去了。依属下看,他是去喝酒了!” 沈听白愣了一下,轻笑起来。 山南酒馆的方向,可不只是山南酒馆。 山南酒馆的方向,除了山南酒馆,还有什么? 还有顾家。 顾燕帧从不拘泥于世俗的眼光,和沈听白度过的每一天,他都想向顾宗堂坦白。但他以为沈听白是怕的,以为沈家夫妇并不知情,所以一直没有宣之于口。如今沈听白不但不怕,早就向父母坦白了,父母还接受了他。 ——我是你,枕边人,手中剑,身上甲。 二人在一起,就要先解决自己的老子,若亲人不同意,去招惹别人做什么?招惹了别人,还等着另一半冲锋陷阵,未免太怂太狡猾太无耻了些。 顾燕帧绝不会在身后喊加油。 他要上阵厮杀。 顾家的客厅里,顾宗堂坐在沙发上,拿着烟斗,吞云吐雾,舒服的两眼都眯了起来。听到门外的停车声,以及隐隐约约的对话,立刻摆出一张冷脸来。 “老爸,我回来了。”人未到声先到,没个几秒钟,顾燕帧就两手插兜,大摇大摆地进来了,看到顾宗堂手里的烟斗,顿时笑了,“哎呀,老爸,买烟斗了啊!精致!上档次!特别配您!” “油嘴滑舌!”顾宗堂冷哼。 顾燕帧走进,看到地上碎瓷烂片,还有一滩血迹,仔细看了看地面,还不只是一处,像有什么人带着伤来来去去似的,无语道:“老爸,这哪来的血啊,你是不是变态的惩罚哪个下人了?” 顾宗堂说看着地上的血舒服,真的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了一整天,心里把沈听白千刀万剐千百遍。他不知道顾燕帧回来,就被撞个正着。拿着烟斗的手猛地收了一下,气哼哼道:“老子就是惩罚下人了,变态?有你这么说你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