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妻子与情人
（五十一） 苏蓉习惯性地一手抚着肚子，另一只手抓住楼梯的扶手，一步一步走上二楼。 卧室里传来的声音更响了，其中还夹杂着金属碰撞在一起的叮当声，和男人仿佛带着哭腔的咒骂声。 卧室的门没有关，随着距离的缩短，苏蓉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卧室里一片狼藉，枕头、棉被和床垫四散在各处，只余下厚重的实木床体，李凡费了好大劲都没能拆开，只好拖着整张床的重量往窗口的方向移动。因着他剧烈的动作，下身的伤口再次绽开，洇湿了杨利民不知在哪找给他的睡裤。 苏蓉捂住自己的嘴巴，竭力捂住，才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却又不得不信。 “混蛋……王八蛋……婊子养的……” 李凡搜刮着能够想到的一切恶毒的词汇，把它们当做号子来使，满含恨意地每吐出一个词汇就拖着链子奋力往后挣一步，不知是哪里卡住了，床体不再移动分毫。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呆若木鸡的女人。 迟钝地与来人对视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女人的身份，羞愧瞬间淹没了他，他嘶喊一声，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走，却被脚下的铁链绊倒，“嘭”地一声，丑陋地摔在地板上。 苏蓉美丽的眼里泪水积聚，渐渐漫过眼眶，她知道全完了，多年以来的努力还是没了结果，这个男人以这副情状出现在这里就是明证，是她强求了么？是她太过自负了么？趴在地板上的男人拿手挡着脸，是在羞愧么？有一瞬间，她竟然想笑，这个房间里真正该感到羞愧的也不知是谁。 不，她很快又摇头，该羞愧的并不是她！她没有错！当年她虽然知道这个男人的存在，但是她从来没有参与过，是她的丈夫在他们之间做出了选择，他选了她！ 苏蓉的心境似乎平复了，她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径直走上前去，看清了房间里的乱状，也看清楚男人身上和腿间的痕迹。那些鲜血并未让她对男人的境遇产生一丝同情，相反的，他只想让这个男人再次消失，一如多年前那样。 银色的金属物施舍一般被丢到地板上，蹦啊蹦的，将将碰到男人的鼻尖。“你要是还能动的话，就自己打开锁，趁他还没回来赶紧走吧。” 李凡狼狈地趴在地板上，神志渐渐冷静，他看看触手可及的钥匙，又看看身材严重走形的女人，突然有些想笑，这个女人是理应是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宠物院长，可是她看起来什么都知道，她认识他，并且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呵呵，他突然想笑，杨利民嘲笑他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捡起钥匙，他试了好几次才打开了腿上的镣铐。这一次那些划伤似乎更加严重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在女人看眼中钉一般的眼神中走向旁边的衣柜，不请自取从里面拿了一件杨利民的大衣，穿在身上，然后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下走去。 李凡走到客厅，额头已经挂满冷汗，他转过头，发现他还不如一个孕妇走得快。 苏蓉看了眼时间，有些着急，来之前她和杨利民的秘书确认过行程，知道他没空，才自己带着司机出门。可眼下杨利民上午的活动快要结束了，如果他在活动结束后立刻往这里赶的话，那么他很快就要到了。 “你跟我走。”苏蓉提起裙摆，加快了步子。 李凡赤着脚跟在女人身后，闹肚子的司机还没有回来，女人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李凡犹豫了一下，问，“你这样不要紧么？” 苏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发动车子，“如果不想再被他像狗一样锁在这里的话，就赶紧上车。” 李凡便不说话了，龇牙咧嘴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正巧遇到我回来取东西，而且我的司机还把钥匙留在车里。不然的话，你是铁定走不了了。” “对了……顾先生正在满世界找你呢。他绝望到找人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苏蓉驾车飞快地上了路，想要在他的丈夫有可能返回的这段时间，尽可能地开远点。可老话是怎么说的，怕什么来什么。副驾驶上的李凡沉浸在苏蓉刚刚说的话里，无意中抬头一瞥，就看到迎面开过来的杨利民，他貌似也发现了自己，车身擦身而过，杨利民阴沉的目光也在两人身上刮了过去。 “糟了！”两人脑中同时闪过这两个大字。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苏蓉在后视镜里看到杨利民竟然违规转向，紧追了过来。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停下来的，反正她也没有做错什么，该感到无地自容的是这两个无耻的男人才是，可是此时她竟然不想停下来。 苏蓉看了一眼身旁满脸惶急的男人，脚下的油门不禁越踩越深。杨利民，你究竟有多爱他，才会不惜触犯法律也要把人绑在身边？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更不能让这个人回到他的身边。 手机响了起来，苏蓉手指滑了下，杨利民急切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蓉蓉，快停下来。你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开车。万一伤了孩子怎么办。” 苏蓉再也忍受不了一般，拿起手机歇斯底里地吼道：“孩子！孩子！你关心的就只有孩子！你什么时候真心地关心过我！——” 李凡紧张地看着车流，忽而，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前面一辆车突然变道，苏蓉的车速很快，眼看着就要撞了上去，“小心！”苏蓉紧急地一打方向盘，保时捷擦着前面的车冲了过去，“嘭”地一声一头撞上路中间的护栏。 突然变道的轿车司机一看大事不妙，赶紧猛踩油门，一溜烟跑个没影。粉色的保时捷轿车横陈在马路中央，车头被撞得变了形，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咋样。渐渐有好事者聚集过来，围住轿车指指点点。 目睹全程的杨利民脑中一片空白，全凭着本能驱使车辆在路边停了下来，他茫然地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猛然惊醒。 “小凡……蓉蓉……蓉蓉……小凡……”他嘴里念着两人的名字，扒开围观的人群往里钻去。李凡所在的那一侧撞得尤其惨烈，隔着碎成蜘蛛网的玻璃，都能看到血从他的脸上淌了下来，苏蓉的脸上倒是干干静静的，只是苍白地可怕，两个人都被剧烈的撞击夺去意识。 杨利民稍稍冷静下来，摸了摸口袋没带手机，他转过身看到有人正举着手机拍摄，想都没想，他夺了其中一部，打通了120，口齿清楚地交代完地点后，他无视那人上抢的动作，直接把手机甩在地上。 安全气囊弹出的时候，车门也自动解锁了，杨利民拽开变形的车门，就看到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从来很注意仪表的妻子今天也穿了一件漂亮的棉裙，只是此时那件淡色的裙子已经几乎泡在了血水里，他的妻子双手尽责地护着肚里的孩子，脸庞歪在一侧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越来越多的血从她娇小的身体里渗了出来，甚至漫过边沿滴到黑色的柏油路面上。 李凡是被围观的群众抬出来的，他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擦伤，最凶险的是右侧太阳穴旁的一道口子，再差一点，他的眼睛就保不住了。冬季冷冷的太阳悬在头顶，李凡躺在冷硬的柏油路面上微微睁开眼，眼前白花花的，边缘又有点红，他看到咫尺之外的杨利民，心情竟然有一瞬被牵起，随之又落下，他看到杨利民脸上痛不欲生的表情，也看到他怀里浑身浴血的妻子，强烈的血腥味萦绕在他鼻尖。 在救护车来之前，交警倒是先来了，记下了事故车的车牌号，询问了事发的经过。看李凡还睁着眼睛，交警在他身边半跪下来，问他姓名籍贯。如果想要通知顾念的话，这个时候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了，可是李凡只是摇了摇头，随后就仰头眨也不眨地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救护车还是来了，呼啸着载着众人往最近的医院驶去。李凡中途晕了过去，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在惨白的病房里，左手上打着输液。有个圆脸的小护士悉悉索索剥着糖纸，看他醒了，连忙把剥了一半的糖果放回口袋，拿着本子走到病床前，许是觉得有些尴尬，护士没遮拦地开口：“没事的啊，你受的都是皮肉伤，养养好很快就能出院了。” “跟你一起送过来的孕妇才是真的倒霉，孩子保不住了，人现在还在抢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唉，肚子都这么大了，在家好好养着不行么，非要出来开车……” 小护士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病人的眼神有点可怕，该不会是他老婆吧，小护士想着赶紧拿着本子跑出了急诊病房，可是她又想，不对啊，人家的正牌老公不是在手术室外等着呢么。 等脚步声走远，李凡蓄足了力气坐起身，扯掉输液的针头，然后走出了病房。他应该还在医院的急诊区域，因为他没走多远，就看到坐在墙边椅子上的杨利民，他风衣上鲜红的血已经氧化成可怖的褐色，看来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李凡犹豫下走了过去，嗫嚅着说道：“对不起。” 杨利民脸色木然，看不出心中所想，实际上在他的心里此刻正翻转着两张脸，一张是苏蓉没有血色的脸，扭曲着，控诉道：“你什么时候真心地关心过我！”另一张脸属于苏蓉的父亲，那张遍布褶子的老脸从两个眼窝里射出精光：“不要忘了我们的交易、蓉蓉会生下我们苏家真正的继承人……” 他无意识地拧着手指的关节，直到一双赤裸肮脏的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抬头，来人的模样倒映在他眸中。 “对不起有什么用。说对不起我的孩子能回来吗？我妻子的身体能恢复如初么？”杨利民平淡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走廊里。 李凡的头埋得更低了，从嗓子里，无助地又挤出一句，“对不起。” “你这个蠢货，都跟你说过不要说对不起了！”杨利民突然爆发，哗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李凡逼退几步。李凡心里的无力感更深。 “她、她会好起来的。” “她不会好起来了！” 杨利民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她不会，她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医生摘掉了她的子宫！” 李凡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失去理智的杨利民开始付诸于武力，用拳脚发泄着快要满溢出来的负面情绪，等到有人出来拉开他们的时候，李凡已经挨了不少下，他惶恐地逃到走廊的另一端，隔得老远还能听见杨利民愤怒的吼声。 “都是你的错，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 他的话像一把把刀子直插进李凡的心，他简直是落荒而逃，像个发病的精神病人一般，不顾伤痛，跌跌撞撞地冲出急诊部的大门。 而李凡不知道的是，就在离他不足500米的地方，有一个人，怀揣着一颗热切的心，也在跌跌撞撞地往他刚刚呆过的地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