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

    尹白居住的这套公寓位于郊外，这里的位置虽然偏僻了些，对尹白这样常年不喜出门的人来说却是一个很不错的住所。

    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尹白甚至有了一点不舍。连离开的脚步都放慢了下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尹乘风身后。

    公寓楼下的柏油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门旁还靠着一人。他见到楼梯口出现的两道人影，便立直了身体，还顺手抚平了似乎并不显得褶皱的衣摆。

    尹白也在一开始便注意到了那个戴着厚重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

    “你好，我是尹总的助理，齐侵。”

    那男人丝毫不避讳尹白打量自己的视线，动作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那只行李箱，脸上也适时地换上了憨厚的笑脸。

    齐侵长得并不出众，但一笑起来，却让人倍感亲切。

    面对齐侵稍微有些过分的热情，尹白便显得不知所措了起来。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齐侵的目光，眼睑低垂下去，尽量地将自己隔绝在其他人的距离之外。

    尹白的行李箱看着笨重，拿在手中的分量却很轻。齐侵也只露出片刻的意料之外的反应，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将行李放到了后备箱里。

    从市郊的公寓到尹家本宅的路程不短，大约一个多小时。

    尹白起先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出神，不知不觉间便看得有些困倦。他抱着双臂蜷缩在右侧座位的角落，身体向车门的方向倾着。好在路上没有颠簸，他便将额头抵在车窗上，闭着眼休憩。

    车上的三个人一路上都沉默无话。除了尹白和尹乘风本就是不多话的性格，齐侵却是忍得辛苦了点。他一面开着车，时不时地瞥向后视镜。后座上的两人一人坐在一边，中间还隔了两道手臂宽的空隙。

    齐侵几次想打破沉寂，都被自己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车子在路口转弯时，尹白突然便被晃醒。他茫然间转头回顾，余光只瞥见尹乘风的手从他的身侧收了回去。

    尹白并没有细想，或者说他现在正因要如何面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而苦恼，剩下的时间，他都用来对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发呆。

    等齐侵将车停在了尹家大宅前，尹白才适时地回过了神。

    尹承风已经下了车，绕到另一侧替尹白打开了车门。

    直到这时，尹白才找回了一点真实感。他的视线落在尹承风搭在车门的那只手臂上，而后才有些恍惚地下了车。

    尹家的宅子是一栋老楼，虽然不久前才新葺过，但如果仔细去看，还能发现外墙上被涂料覆盖的裂纹痕迹。

    尹承风将手虚扶在尹白腰后，靠近他些许，放低了声音：“我会在外面，所以不需要太过于紧张。”

    尹白侧过脸，从他的视角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尹承风微启的薄唇，还有干净利落的下颚线。

    明明尹承风已经三十有几，那张脸上却没有留下被时间洗刷过的痕迹。

    尹承风刻意选了个其他人不在的时间带尹白回来，大约也是顾及到尹白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这个习惯。

    尹白闭了闭眼，略显迟钝地点头，被尹承风领着走入了宅子里。

    尹承风在最里的房间外停下，他抬手敲门，等待片刻后，房门便从里打开。

    门后是一位穿着常服的中年女人，在看清门外等候的人是尹乘风时，她颔首说道：“尹先生，老爷子已经等候很久了。”

    尹承风点头，往旁边让开了些路：“进去吧。”

    尹白走入房间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半卧在床的老人，除去渐显枯槁的面容和花白的头发，尹老爷子的双目却如同鹰隼一般。

    尹白差点便止住脚步不敢再靠近，他站定在床侧，像是待审讯的犯人一般，他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不安，还是被其他无法辨别的情绪侵占。

    只能捏紧垂在腕间的袖口。

    “你叫什么名字？”卧床的老人径直发问。

    “…白，尹白。”

    尹老爷子动了动眸子：“这个名字……是承风告诉你的？”

    “是，尹先生来接我那天告诉我的，以后我就姓尹。”

    尹老爷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尹白的脸，没人清楚他在想些什么。随着他的那声冷笑，刻在脸上的沟壑在灯光的阴影下也加深了几分：“他倒是懂得怎么讨好我。你——一直都是跟你母亲的姓吧？”

    尹白：“之前是的。”

    “你的母亲这些年过得如何？”

    “……她很好。”

    尹白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他的母亲，从他记事起，他的世界里便只有自己与母亲两人。前几年母亲因病去世，便只留下尹白一人。所以当有人第一次向他打听母亲的事，他才想起那位温柔的女人也曾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

    半卧在床的老人低低笑了两声，复又咳嗽起来：“是吗？”

    尹老爷子挂在脸上的笑让尹白琢磨不透，在他费力地抑制住自己的咳嗽之后，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突然把你带到尹家，会不会对我这老头子产生怨恨？”

    尹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便习惯性地保持了沉默。

    尹老爷子：“也对，该怨恨的是你母亲才对。”

    见话题又回到了自己的母亲身上，又是极不友善的语气。尹白因心底涌现的不满而急于为她辩解：“母亲她……并没有怨恨过谁。”

    “你母亲没有告诉过你有关于我这老头的任何事吗？”

    尹白默认。他也的确未在母亲口中听到过一句怨言、以及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男人。

    “她倒是把你保护得很好。”尹老爷子的语气还是和原来的一样，但已经没有兴致再探究更多。他摆了摆手，“既然这是她的决定，那老头子我也就不便说太多了。承风还在外面？”

    一直等候在旁的女人这才开口：“尹先生候在房间外。”

    尹老爷子颇有些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尹白两眼，那眼中带了些嘲弄的意味，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从前倒不曾察觉到他这个做大哥的有这么负责，以后你就跟承风住在一起，由他来当你的监护人吧。行了，人老了和小辈多说两句都觉得疲累。淑玲，把这孩子带出去吧。”

    “好的，先生。”

    尹承风正靠在走廊的墙面上，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便重新立直身体。从尹白出现在他视线之内时，他的眼睛便没有移开过。

    尹承风：“走吧，你的住处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

    尹白忽地仰起脸，尹承风比他高出许多。之前并不觉得，两人站得近了，尹白才觉得总是要仰着脸看他颇有些费力。

    尹承风往宅子外走去，尹白跟在他身后，那问题在口中辗转了几次，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尹白：“尹先生，我不需要留在这里了吗？”

    尹承风回头看了一眼，步子似乎慢了些：“原本是打算让你住在本家的，尹家还有两个孩子的年纪跟你差不多。不过——老爷子不希望你跟其他人太过频繁地接触。”

    “你…听到我们的谈话了？”

    尹承风没有刻意去听房间内两人谈话的内容，但他清楚尹老爷子的想法：“没有。猜的。”

    尹承风为尹白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然后自己坐上了驾驶位。

    “我已经安排齐侵去市郊的公寓整理你留下的东西了，有什么是你需要的，我告诉齐侵一起带回来。”

    不知为何，尹白突然便想起了被留在郊外公寓的花：“那盆花…”

    尹乘风：“什么？”

    尹白的声音放得很轻，尹承风未听清楚。他侧目想要去捕捉尹白此刻的神情，但身侧的少年低垂着头，鬓旁柔软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

    尹白又忽然摇头：“我没有什么需要的，还是尹先生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