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

    云澜考得很好，语文英语都没有拖后腿，在班上排第四名。领成绩单的那一天，组内座位因为期末考试，六个星期都没有换过。辰阳不出所料，班序第一，级序第二，班主任的脸色比上次好了一点。陈明霖的理科成绩可观，已经排到了班级中游。李菁忆和何密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成绩都有些下降，其他人都在原来基础上进步了。这次全组平均名次，他们组稳居第一。讲卷子的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其他租房子的同学都因为放假回自己原来的家了，她因为补习班的缘故，得呆到除夕的前两天。

    放学之前，班主任给每个组布置了一项任务，组长制作宣传海报，召集组员进行社会实践活动，开学之后每个组交一篇活动报告。

    陈明霖在草稿纸上问她，要不要出去逛街？

    云澜回道，有补习班，不过只有早上。

    “好学生下午不搞学习了？先声明不是我带的。”

    “为你我才出来玩的。”云澜撇嘴，装作一副心碎的样子。

    “啧啧啧，我们澜儿真让人感动。”

    她俩聊得正起劲，何密和王亦杰突然一前一后地凑过来询问：“放学你们有空吗？”

    “讨论一下那个实践的事情是吧？”云澜点头。

    “嗯，王宏文不用手机，怕到时候联系不到他。”王亦杰转向辰阳，“阳哥，你没问题吧？”

    “没。”辰阳也点头赞成。

    其他组好像和他们想法一样，宣布放学后，书包都收拾完毕，但是都坐在原位开始讨论。

    “大家说有空的时间。”辰阳讲话很简短，甚至在某个本子的第一面找到了一月和二月的日历。直奔主题。

    “我补习班每七天休息一天，大概是这两天。”戴熙指着两个日期。

    “我和戴熙一个补习班。”陈明霖懒洋洋地说道。

    “我都行。”何密，王亦杰和王宏文同时说。

    “我和雨沁澜澜一起的，但是报的科目不一样，每天上课时间也不一样，我是早上十点到下午六点。”李菁忆将收拾好的课本吃力地搬到桌上，还不忘瞪了一眼何密，“不孝儿，看爸爸这么幸苦竟然不来帮忙。”

    “哎呀，没看到，我错了。”何密的小胡子随着他上扬的嘴角分散，看起来非常滑稽。

    “加一。”彭雨沁举爪。

    云澜看着他在年前的日期上标注，中指上的茧有些发白，一不小心就看入了神。

    辰阳转头看她，水笔在手上熟练地转了一圈。

    “我，都有空。”云澜觉得面上热得慌，有意转移了视线。

    他盯了她半晌，组内的其他同学都在聊天，基本没人注意。

    “实践去哪里呢？”何密问道。

    “养老院什么的得提前联系，排练节目，说实话挺麻烦。”王亦杰好像以前做过这类活动，颇有经验地吐槽。

    “那科技馆？”云澜思考片刻，提议，“不用门票，不用预约，从早开到晚。”

    “我觉得可以。”陈明霖首先举起手赞成。

    “嗯，不麻烦，加一。”戴熙和王宏文也举手。

    “二十三号早上九点在科技馆门口集合。”辰阳啪地一声关上笔记本，“每个人把电话给我留一份，方便联系，自己没有就留家长的。”

    陈明霖悄悄在云澜的耳边说道：“澜儿，为我才有空哦～”

    她知道她是打趣刚刚那个都有空，但吹过耳畔的热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发抖。

    今天大家都直接回自己家，所以同路的人只剩下辰阳，她走走停停，终于做出了碰巧遇见的状况。

    “你过年之前回自己家吗？”云澜背着书包，朝他挪动几分。

    “不回。”辰阳自顾自地走着，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刻意靠近。

    “那，一起自习吗？”她紧张地绞着手指。

    “不是要补习？”辰阳转头看她。

    “下午没有，就早上。”云澜连忙解释，生怕他拒绝。

    “图书馆？”

    这算是同意了。

    “你早上去占座？”

    “嗯。”

    他靠谱，答应了就没什么问题。云澜心里简直比看到期末分数还要开心。

    第一个学期完满结束，云澜总算能没什么心理障碍地玩起手机，班级群里也炸了锅，到处都是约人的信息。她想到自己好久没有和林曦说过话，自从不坐一起之后，很难再玩到一起去，而林曦也好像有意疏远了自己。但她不是个会主动去认错的人，也没有再点开林曦的头像。

    对着朋友圈发了一会儿呆，有个陌生的号码突然打了过来，云澜没怎么犹豫就接了。

    “喂？哪位？”

    “辰阳。”清咧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这是你号码？那我存一个了。”云澜愣了片刻，很快说道。

    “嗯。”

    “你还要打给别人吗？要不要我直接发给他们？”她算了算时间，自己应该是第一个知道辰阳电话的，心中一甜。

    “不用。”他说完这话就挂了电话，只留下冰冷的滴滴声。

    辰阳什么时候能和她多说点话呢？和讲题没关系的，就单单只是闲聊的那种。

    云澜突然有点堵得慌，手机也没心情继续玩下去了，看着墙壁发呆。她记得他说过，这墙隔音效果可以，这边讲话那边听不见。

    她舔了舔嘴唇，对着墙壁轻声说道：“你给别人讲题的时候，我觉得不高兴。”在确定了那边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彻底放松了警惕。

    反正平时和他讲话，他也只回几个字，这时候跟墙讲话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你以为我为什么想跟你同桌，我想找理由跟你讲话啊。”对着墙讲话挺新奇的，云澜一下子就找到了乐趣。“真不希望别人发现你好相处。高冷点多好。”

    “不过你高冷了就更不会理我了吧，你还是得理理我。”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陈明霖老笑我，感觉她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呢，我都不知道是什么。”

    “可我觉得我在你面前老说错话，动不动就嘴瓢，你别因为这个讨厌我。”

    说了半天，连母亲都在外面问她：“你嘀咕什么呢？在跟谁讲话？”

    “跟墙讲话。”云澜回答。

    “那明天见。”她看着那白色的墙半晌，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触几下。

    云澜补习的地方刚好在学校到图书馆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辰阳约了时间，她一上午的课都忍不住看窗外，一到时间就立刻离开了补习班。在车站等公交时，一同放学的人打趣她：“约会去啊？”

    她脑子尽是辰阳执笔写字的样子，全然没听见别人在说什么。

    Egret：我下课了，在等车，中午一起吃饭吗？

    .：好。

    说是吃饭，其实会有很多种选择，在旁边有条花街，但是点菜式的吃饭和闲逛可能会花去两到三个小时，也可以选择在楼下商店买些面包，大概五分钟。

    云澜在图书馆门口下了车，一下子就在大门口找到辰阳。他太显眼了，即使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还被灰色的围巾遮去半张脸。今天没有出太阳，阴沉沉的一片，他站在那里，像是一道照亮她的光。

    她笑着向他走去，又因为害怕自己的笑意太过刻意，不断地侧脸调整表情。他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放在占了一早上的空位上。云澜把六门寒假作业都摆在桌上，还嫌不够有特点，顺便放了个颜色鲜艳的水杯。

    “你想吃什么？”两人走出安静区域，辰阳问她。

    “就在楼下超市里随便吃点吧。”云澜想了想，觉得拉辰阳去餐馆浪费时间太不妥，压下了自己的消费冲动。

    小超市里的面包硬了吧唧，她一边喝水一边嚼着，太阳穴都开始隐隐作痛。兴许是面包难吃过了头，她越看越觉得面无表情啃面包的辰阳厉害极了。

    “你的寒假作业是各科分散还是一科专攻？”云澜妄图用聊天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分散。”辰阳冷静地咽下面包，仿佛是没有味觉。

    “我喜欢一科科地分别做完，各科慢慢做我到时候都做不完了。语文是肯定有的抄的，完全不用急。”云澜心想着手上这剩下的一半就不能突然消失吗？

    辰阳突然放下手中的袋子，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云澜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话，连咀嚼的动作都凝固了。

    他猛地站起来，手上的空袋子划过一个好看的弧线，稳稳地落在垃圾桶中。云澜光顾着看他投进去没有，再抬头时人已经没了踪影。她懊恼地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想着这人怎么那么难交流，动不动就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了。

    走都走了，云澜估计也就是上去自习，再怎么着也不会真扔下她跑掉。

    她不紧不慢地吃饱喝足，晃到自习处。一眼就在众多座位中找到了自己的杯子和辰阳。图书馆有空调，他脱掉外套，露出里面两股编织的白色毛衣。

    看起来和停电那天的衣服一样软。云澜脸上发烫，手上却止不住想要捏两把。桌上的书还是她放的那样，她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翻了几下，总算发现是语文练习册的问题。

    语文练习册后面的答案没了。切下来的痕迹整整齐齐，连夹缝都清理得一干二净。云澜难以置信地看向辰阳。

    他十万火急地回来，就是为了撕掉她的语文答案？多大仇多大怨？她抄自己的答案，又没有抄他的，大家互不打扰，这不美好吗？

    辰阳安静地写着作业，看起来并没有解释的想法。云澜趴在桌上，一想到语文不能拖到最后了，心里特难受，又看到始作俑者风轻云淡的样子，起了些坏心。

    她装作老老实实写语文的样子，眼睛却不停地向辰阳不握笔的左手看。在他的左边坐了一个半月，云澜知道辰阳在想问题的时候，左手会从桌上移到大腿，想到解答后又会重新回位。

    在等待了三道选择题之久，机会来了。云澜飞速地放下笔，在图书馆的十人大桌下，悄无声息牵上他的手。温热干燥的手，比她的大了一圈，毛衣的袖子过长，扫到敏感的掌窝处，是白云样绵密的触感。辰阳偏头看她，温柔的桃花眼里有些说不明的意味。云澜挑衅似的捏了几下他的手，眉毛扬高。她凑近他微红的耳畔，小声说道：“你把语文答案给我，不然我就牵到闭馆，让你没办法固定作业。”

    他眼中光点四溢，不知是顶灯的倒影，还是她花了双眼。

    辰阳将笔收进文具盒后，拿空闲的右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直直地盯着她，用口型说道：“试试。”他左手也没闲着，干脆用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指缝，众目睽睽之下，按在了自习桌上。

    云澜不明白，他们是这么容易脸红的两个人，却在这种时候始终不愿意输给对方。

    “你看我敢不敢。”她做着口型，反扣住他的手，两人谁也不放手，就这么僵持地牵在一起。

    图书馆里尽是书本翻页的声音，云澜看着辰阳的眼睛，心里那股奇异的感觉越发强烈。他这么好看，她却未曾打理过自己的相貌；他优秀至极，她却对学习得过且过，混混度日。

    辰阳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让她的各种情绪，各种微小的动作无处遁形。云澜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升腾而起的自卑感完全占据她的大脑，让她恨不得从他身边挪开。

    云澜率先松开了手，辰阳却没有让她收回去。他拿出一张草稿纸，在她眼前写道：“语文开学有考试，作业原题。”

    云澜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小声地回他：“你放一下手，我左手写不了字。”这才让右手失了禁锢。她吐吐舌头，想到这都是自己自作自受，也没什么可抱怨。

    “何密说的对，你整天还得操心组里人的知识储备。幸好你没当学委，不然不得累死啊？”她在草稿纸上写着。

    辰阳不回她了，安安静静地做起自己的作业，仿佛刚刚那僵持的一幕都是幻觉。

    他专注起来时，听不见身边的任何声响，即使是放假，也会依照在学校时的规矩，先复习，再动笔，写完检查。云澜在假期是很难凝神的人，总想着写一会儿作业，刷一会儿手机，她干脆把手机也一同交给了辰阳保管，对着语文作业发呆总比玩手机要好，发呆最多十多分钟，发完就该做题，玩手机是不可能停下来的，玩完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写写停停，下午五点的时候收获也不小，云澜满意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趴在桌上对着仍在奋笔疾书的辰阳眨眼睛。

    “回去嘛回去嘛？明天再来，你今天都写完了之后写什么。”她观察了辰阳的做题效率之后，觉得这人估计能在十天之内写完作业，玩肯定是不可能玩的，后面几天的至少能每门课刷半本习题集。

    辰阳没有回她，显然是完不成计划就不走的意思。云澜就趴在他身边玩手机。鬼使神差地，她开了相机，偷偷拍下一张他的侧颜。没有美颜，没有滤镜，照片里的少年神情柔和，唇瓣抿起，云澜甚至相信能从他清澈的眼底看见他思考的物理题。

    她做贼似的存下照片，心脏跳得厉害。

    “走吗？”辰阳突然说道。

    “走，走。”云澜双手一抖，一副做坏事被抓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