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死（下）

    凤凰真火环绕着两人，把一会可能出现的前来抢夺驱壳的邪灵阻挡在外，凤桐冷静地连着打了数道法诀把苍泽刚刚离体的魂魄拉扯回来，刚刚涉入幽冥世界就被拉回阳世的魂魄化作一团灰蒙蒙的雾气，被凤桐一道发觉定在肉身旁。而后他手上法诀一变，打出数道炼器手法截住身体还未彻底散开的生机，将这具阳寿耗尽的仙身炼化，被灌入无数天材地宝的身躯若是被魔族看到定会祭炼成一具肉身傀儡。凤桐也打得是这个主意，只不过，他所求的不是一具人形兵器，而是一个装盛苍泽魂魄的器皿，自然要竭尽全力保全这具身躯的大部分知觉，争取与生灵无异。

    就连天狼族都能做出鲜活的肉身傀儡，凤桐自认也能做到。可当他掐着一个个法诀，打进苍泽体内时，才明白为何天狼族能做到。他做不到把苍泽的肉身视作炼器材料，动作看似行云流水，流畅自然，只有凤桐知道，这一个个手印打进去他的心会有多痛。

    凤桐凝视着爱人宛如沉睡般的面容，心却随着肉身傀儡的将成沉了下去。苍泽必然不愿做行尸，凤桐知道鬼修在大多数修士眼中便是那幽冥邪物，阴邪污秽，他如何能让心头肉去受旁人非议。

    不能做行尸……那就只能重新让这具血肉傀儡焕发生机。

    肉身傀儡祭炼完成，凤桐收手，按在心口，随即五指成爪，深深陷入其中。关键要害受伤，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凤桐勉强忍下，心口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颤抖着从心口中取出了一朵璀璨的金色火焰，火焰仅有底部焰心被牢牢抓在手心，外焰藕断丝连依旧没有从心口断开。

    凤桐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分出的生息之火，毫不犹豫地把它拍入了苍泽体内。刚才还流连不肯被分离的生息之火，骤然一顿，紧接着便如同龙卷般被吸入了已经祭炼完毕的傀儡中。凤桐见生息之火进入后，顾不得自己因剥离生息之火而有些苍老的容颜，立刻将一旁苍泽的魂魄投入傀儡中。

    人为创造的空间没有天生的识海来的舒服，魂魄几次从中逃逸，均被凤桐以招魂之术捉了回来，最终凤桐不得不连打入数十道禁魂法诀，层层叠叠落在胸前身后，如朱砂描绘出的骨架轮廓般，将苍泽的魂魄死死困在体内。

    确定自己将苍泽留下后，凤桐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冷……

    如全身浸在一滩厚重粘稠的冰冷死水中，身上重逾千斤，压得每一处骨肉如同刀削般疼痛，但祂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通透，祂知道自己是被困住了，于是拼尽全身力气，屈了屈指。这一下，就好像费去了祂全部的力气，眼皮沉重缓缓合上，神魂轻的要飘到天上去。

    旋即，一股巨力拉扯着祂，哗啦一声把祂从这冰冷死水中扯了出来，不给任何喘息机会，使劲把祂往一个极度狭小的空间内挤压。刚刚进入过幽冥世界又被迫离开的亡魂浑浑噩噩，对于捕捉囚禁极为反感，竭尽全力的抵抗着那股力量，但他只是一个亡魂而已，终究不敌，被硬塞入这让他难受极了的地方。

    他愤怒地睁开眼，坐起身来，从幽冥归来后沾染的气息让苍蓝长发化为深色在身后飞舞，曾经如寒潭般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浅褐，他的目光如毒蛇般死死地看着昏死在床边的人，高抬起手，只待落下将这人击杀，用飞散四溅的鲜血平息他心头的愤怒。

    而后……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苍泽僵住了，他是该愤怒凤桐枉顾他的意愿，可他不该因此对凤桐起了杀心，不该对和他孕育了两个幼子的伴侣起了杀心。

    高举的手臂摔落在床上，苍泽伸手摸了摸凤桐归于憔悴显得老态的脸，若说之前凤桐的容颜艳绝天下，如今则有凋零之势，不复以往。死去后的身体到底比不得活着，虽然都是同一具，但苍泽就感觉像是过了一层紧贴皮肤的厚重皮衣一样，像是隔着一层东西似的，总是摸不真切。动作也没有之前灵活自然，如偶人般刻意而僵硬。苍泽试着活动了下手指，而后深感自己刚才一股气坐了起来还举起了手，当真是神来之笔，要是让他现在做，怕是只能如同脱了水的鲤鱼一样在床上打挺了。

    苍泽张了张嘴，果不其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桐青，把凤桐送到床上来。】苍泽只得用神念对桐青说。他活着的时候都不能把凤桐轻而易举的抱起来，现在他对身体掌握还不熟练就更不可能了。

    桐青本来看苍泽对凤桐起了杀意，已经准备好冒着激怒凤桐的代价先下手把他关起来了，如今看苍泽似乎清醒过来，而且对凤桐没有再度下手的意思后，才放下心，从内部生出几只树杈，把凤桐从身下托起，平放到苍泽身旁。

    哪里有人睡着还穿这么严实的，苍泽看着凤桐的腰带，思忖了下不敢轻举妄动，要是被神裔的防御弹开，那以他现在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一时半会还真爬不起来。可哪里有让旁人给爱侣宽衣解带的道理？就算是桐青也不行。

    好在他病着凤桐无心打理，腰带只是随意系上，苍泽拉着轻轻一使劲就能够扯开。失去了腰带的束缚，随意穿上的松垮外衣就散到了身体两边，露出了下面满是血迹的里衣。

    苍泽动作一滞，他想他知道最后吃下的那两颗让他身体复原的丹药是什么炼成的了。他解开里衣，凤桐身前两肋伤口狰狞，时间仓促只来得及用真火烧灼止血，焦黑的表皮上往外渗着血丝。

    神裔的骨血。

    凤凰是飞禽。

    失去两根肋骨，对走兽不算什么。但对于飞禽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鸟类为了长途飞行，它们胸口的肌肉比走兽强大百倍，胸骨可以给那些肌肉提供结实稳定的基础。失去了两根肋骨后，凤桐再也没法飞的像以前那样远那样快了。

    苍泽不知道自己执意如此，让两人都落得个如今的下场，是对还是错了。一直以来不过是他自以为凤桐会受到誓言的威胁，而如今誓言威胁尚未体现，凤桐已经被折腾去了半条命。有必要为了一个很有可能莫须有的威胁，而如此做吗？

    凤凰最喜颜色，只看凤桐如今略显苍老的容颜，就知他付出的绝对不止两条肋骨。

    苍泽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凤桐已经醒了。

    他心中放不下苍泽就是昏死也很快就醒来了，法相在力竭时就已经维持不住，只能用手胡乱地摸着苍泽略带温度的脸颊，不停地唤着“心肝”二字。

    凤桐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明白，世上除苍泽外再无人愿意受此折磨，只为了换他平安。所以，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了不管会舍弃多少东西，哪怕他再也飞不起来，也决不能让苍泽离他而去。

    神裔细密的吻落在脸颊上，苍泽感受的并不真切，心中明白凤桐如此疯狂皆因他所起。

    【或许是我错了。】他用神识对凤桐如此说。

    凤桐一怔，他们是数千年的恩爱夫夫，转瞬就明白为何苍泽会如此说。当即就把身上那锁链浮出碎裂的事，告诉了苍泽。“我还当那捆着双翅让我无法飞行的锁链最后化作了眼上的封印，没想到居然是两件东西，若非心肝你愿意舍身，我怕是要遭殃了。”说这话时，凤桐心里还不住窃喜，他以为苍泽定然会暴怒无比，没准还要他费些周折去哄回来，没想到苍泽居然对他擅自做主没有多大的抗拒。

    殊不知，之前有过那等梦境的苍泽已经在心里有一个缓冲的余地了，凤桐做出这等事，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让苍泽重新掌握对身体的控制，然后让桐青挪根，移植回凤族领地中。

    苍泽正和凤桐说着，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吓得凤桐显出原形，身上羽毛片片炸起，把苍泽护在身下。这动静来得快去得也快，凤桐正在心中以为是天道要对苍泽动手了，精神紧绷地变回人形后依旧将苍泽护在怀中，毫不吝啬神力的法相全开，火焰般的符文在脸颊上浮现，浑身笼着金色辉光，神威煌煌之下烈日不敢与其争辉。

    凤桐等了一会，无事发生，转头去看苍泽，而后被吓得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白了。他敢发誓他绝对没有在炼化苍泽肉身时，刻意改变容貌，他也不知道是哪步出了错，让苍泽在进入肉身后变为了和黎炎肖似的黑发褐眼。他磕磕绊绊，左右斟酌着语句和苍泽解释，生怕苍泽有了误会。

    【好了，我知道你没有此意。变了个模样而已，不必太过在乎。】苍泽心态良好，他死都死了，如今都不算个生灵了，别说只是换个颜色，就是换张脸都没有关系。

    凤桐见苍泽没有因此恼怒，这才在苍泽的催促下把法相收拢，而后派桐青出去打听。自己则扶着苍泽，让他尽快适应身体该如何行走，这样他们也好尽早回到凤族之中。

    毕竟凤桐说的是，等黎炎寿终身死后回到凤族。苍泽饱受折磨，只是让凤桐的誓言达成了触发的条件，如果不回去，那天道就更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对凤桐下手。

    “我们去住个几年就回来，”凤桐扶着苍泽，让他慢慢挪着步子。这么多年他住在十三重天，他早就习惯了，在凤族一两年还好，但几百年是绝对不适应的。

    苍泽看着自己如今和两条木棒没有区别的腿，苦中作乐的想：起码还是有两条腿的。至于凤桐说的住上几年就回来，他是没有意见的，就算如今的凤族被凰梧整治的不错，但哪里有一族二主的？时间长了，难免人心浮动，引起骚乱。

    两人正说着，出去打探消息的桐青就回来了。

    “我在外面与九公子碰上了，九公子告诉我是因为幽冥世界莫名地动，导致了阳世剧烈震动，”桐青如是说。

    “他是骗你的，幽冥世界的地脉变化，和阳世有什么干系？”凤桐对此嗤之以鼻。

    “九公子说，他知道君上是不会信的，于是就在外面，等着进来解释，”桐青说。

    “我怎么觉得九公子是来打探你的消息的？”凤桐扶着苍泽坐下，捏了捏他的手背。

    【多半如此，他既然想看就让他进来吧。】苍泽拍了拍凤桐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