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劫
量劫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你知道它会到来，但什么时候是不清楚的。当九公子发现自己生机断绝时，反倒是松了口气，龙凤两族风头过盛，早有预料会是龙凤应劫，如今这悬梁之剑终于即将下落，九公子之前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而其他龙子们都不像九公子一样天赋是大道天衍术，自恃实力高强，极少推演自身，也就不知他们生机渺茫。 龙神的宴席从来都是极尽奢靡，旁人得到后恨不得小心翼翼刮下一点粉末用以炼丹的珍宝，被随意烹饪后摆上了桌。九公子心不在焉，对这场所谓的庆祝和凤族和解的宴席没有任何兴趣，反而看着几位洒脱随意的兄长们有一种无知是福的羡慕。 九公子甚至无法像生灵那样在临死之际安排后事，窥得天意有所安排已经是万幸了，至于身后财宝无法托付给后人这点遗憾，足以忽略不计。他低头看着酒杯中碰撞的琼浆，垂落的发丝遮住了苦涩的笑容。 还有一件事，是需要他善后的。 当九公子来访的时候，凰梧正黏着凤桐，听那条小龙还敢来，当即就要撸起胳膊找九公子算账。凤桐伸手把妹妹扯进怀里，不让她跑出去找九公子麻烦，转头问桐青：“他可有说明来意？” “是……”桐青犹豫地看了眼凰梧。 “但说无妨。” “是来找黎炎的。” “把他赶走，不许见，”凤桐顿时眉目冷淡下来。 桐青嘴上应诺，心里还是想着九公子那种诡异的平静的神情，虽然没有告诉黎炎，却也没有按凤桐的吩咐逐客。 等到黎炎发现匆匆出去时，九公子已经站了有一会了，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等待的不耐，见到黎炎也只是微微一笑。 “近来下面不太安全，你莫要下去，”九公子说，“还有一事，我心里放不下。我承认当日是我出言引诱，让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你千万要记住，如果只听见莫名其妙、蛊惑人心、挑拨离间的声音，而不见其人踪影，万万不要相信。” “你要记得，我这个司祝都是亲身显于你面前，于你亲口诉说，不假于法术。” 莫名其妙地话听得黎炎云里雾里，偏偏九公子说完后，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就转身离开了，连给黎炎开口询问的机会都没有。 黎炎刚想回去，就见凰梧拉着凤桐堵在门口聊天。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敢进去，随便在桐青的树根下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了，准备等着凰梧离开再进去。 凰神遇险还未归来，凰梧终于忍不住对黎炎的敌意，在第一天黎炎没能避开就被凰梧夹枪带棒的挤兑了一番。在她看来要不是黎炎，凤桐不会和族人因为偏见而起冲突，更不会离开，那样母亲出事。更何况，黎炎口口声声说不会和自己抢哥哥，扭脸就把凤桐骗到了手。 偏生凤桐心里正是自认理亏，觉得要不是自己行事仓促，不会至此，正是对妹妹硬气不起来的时候，虽然他心疼黎炎，可还是不曾出声。 “真是巧，出来透风吗？”路过的帝俊见黎炎坐在树根上发呆，出于两人同为神裔伴侣的份上打了招呼。 “唔，嗯，是啊，”黎炎赶忙收回飞驰的思绪，慌张地回道。他看着帝俊驾驶的金车，疑道：“怎么是你当太阳？”虽然三足金乌的火力足以和太阳匹敌，可帝俊到底不是太阳，行于天上的该是羲和才对。 “我夫人有了身孕，不便行动，我就暂代几日，”帝俊说着，脸上就不由自主的洋溢起了甜蜜的傻笑。 黎炎备受打击。他和凤桐算起来结为伴侣的时间和帝俊羲和的相差不远，可人家连幼崽都快有了。“真好啊，”黎炎羡慕道。“等羲和生下后，我能和桐桐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帝俊面上笑意不减。他当然高兴，龙凤量劫将至，行于天上的他看得清楚，等龙凤之后，世间强者就是妖族为尊，而妖族中又有谁能胜过他和弟弟东皇太一？虽然这个想法有些乘人之危，但如果能把凤族的残余力量借凤桐之手收归己用…… 凰神的归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凤神心疼地把拥住妻子，同时传讯给凰梧让她回来。凰梧离开后，黎炎感觉身边压抑的气氛终于散去，浑身就是一轻。经此他才发现，凤桐的洞府看似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实则没有一处是真的归属于他，只要有另一个人的介入，本来可以随意行走的地方瞬间就出现了处处禁地。 毕竟自己不会和桐桐永远在一起，这样很正常。黎炎一边保养着重剑，一边宽慰自己。也说不上是宽慰，自黎炎知道凤桐和自己结为伴侣不过是满足遗愿，只等着自己寿终就会回到凰梧身边后，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如今在想起来，已经没有当日那么震惊和难过，甚至有一种出乎他意料的坦然。 毕竟早就被所谓的族长告知过，自己的生存至今，不过是靠着凤桐的一时怜悯和冲动。有些事听得多了，接受起来竟然比想象中的要镇定许多。 禽类向来抱团得紧，羲和和帝俊结为伴侣后很快就身怀有孕的事，凤桐知道的不比黎炎晚多少。神裔想来子嗣稀薄，除了龙神那等广撒网的以外，多年来极少有幼崽出现，如今羲和新婚不久就有了蛋，且还不是凤凰二神用混沌之气孕育的法子，自然是极为稀奇的事。 一开始凤桐还不想告诉黎炎，怕黎炎知道了后闹着也要学他们，当他知道黎炎早就被帝俊告知甚至比自己都要早些的时候，心里顿时就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你要是……”凤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黎炎打断了。 “之前那个人类说过，他努力修炼就是为了能够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我觉得，我现在还不够强，等我再厉害一点才可以，”黎炎边说边握着重剑进行着每日的练习，他心里到底是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就算这一身实力是凤桐堆出来的，可他也是能不依靠外物提升修为的。 量劫来临的那般猝不及防，凤桐原本正和黎炎说笑，就觉得一阵胸闷气短，回过神来再一看，就发现自己无法窥测天意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原本可以通透呼吸的人被蒙上了一层湿布一样难受。 凤桐赶忙出去设了几道阵法，保证这里出事能马上返回，接着就化作原型一头扎进云层中。咚的一声，清脆响亮。凤鸟撞得头昏脑涨，歪歪斜斜地在空中稳住身形，摇了摇修长的颈子，缓过神来再度尝试着去触碰。一层触感清晰的无形屏障隔绝了九重天和地面，凤桐换回人形，按在那层屏障上，心凉如水。 反叛的火精不会涅盘，可凤凰二神没有料到，他们暗地里把血液投入火池催生的这一批，竟然还是心有异心。甚至比之前，更为凶残可怖。 龙族那边也是如此，突然暴起的龙属们一拥而上，先是效仿凤族之前的行动把龙神用六合石困在域外，那受了皮肉伤还未彻底痊愈的四殿下就成了下一个目标，反而是被他平时向来看不起的龙属们，以一种蚁多咬死象的方式撕成了碎片。得到神子血肉的龙属们发现，自己的实力修为比之前高涨万倍不止，而且使用六合石也不会再出现化作肉糜的惨状。 这彻底勾起了他们的嗜血残暴，六太子虽然没有皮肉伤，可到底是有了弱处的，任凭其他龙子使劲了手段去突围，企图解救同胞兄弟，却还是最终化作了一片血花漂浮在了海面上。 凤桐被隔绝在九重天上，脑海一片空白，手脚冰凉，看着下面冉冉飘起浓烟的密林，和被染成血色间接夹着几片金鳞光彩的海面。 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顺从的族人会变得如此残忍凶暴，甚至会分食重伤同伴的肉体，凤凰二神看着嘴角沾染着同类血液疯狂攻击的火精们，竟是不知是何缘由让他们变成了如此模样。 九公子的祭坛是阵法最多的地方，加上他身边的侍奉的祭司们都被他用神力洗礼过无数遍，竟然让平日冷清的祭坛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自视甚高的哥哥们都不得不暂时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在此地歇脚喘息。 龙神暂时未归，眼看那阵法一层层被攻破，大太子施施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领，大步向外走去。龙神长子实力非同凡响，那些吞噬了四太子六太子血肉的龙属就是法力再高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龙属遍布四海，人多势众，见大太子出来就清扫了一片人，立即聚在一处故技重施。这次，他们不像对付龙神一样，只瞄准了大太子的龙尾蜂拥而上接二连三的以自杀般的方法启动六合石。 重重叠加下的空间扭曲有了质的变化，大太子的龙尾凭空消失，只剩半截截面利索分明可以看见中间白色龙骨的断面。龙属们就像跗骨之蛆一样咬在大太子的尾巴断面上，一口口啃食着，就算被大太子一口咬碎了他们的颅骨，又马上有下一波顶上来，数量之多犹如无穷无尽。 二太子仿若没有听见外面皮肉撕裂的声音，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淡淡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 九公子没有想到平日里混吃混喝的兄长们居然在危急之时展露出了这番担当，他本以为他们会把自己推出去，先让龙属们分食了自己。 “你这么弱，一会还是带着那颗死蛋老实躲起来吧，”欺压九公子最多的八太子冷冷的瞥了眼还是少年的九弟，推门出去了。 九公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看着怀里那颗诞生许久却一直没有动静的白底金纹的龙蛋，咬咬牙起身，趁着八太子把龙属们吸引在一处的机会，带着没有变的狂暴的祭司们从后溜了出去。龙神的九个神子之间各自独立许久，就是他们倾巢而出只会碍手碍脚，让兄弟发挥不出实力，所以他们才会选择一个一个单打独斗的去面对疯狂的龙属。 可八太子已然是实力仅比九公子高上那么一点的龙太子，就连实力仅次于龙神的大太子都殒命于此，他又能撑几时？冲进祭坛上的龙属们，发现了九公子的逃离，就像碾着兔子的狗一样追了上来。 喊杀声越来越近，九公子摸了摸怀里的龙蛋，一狠心塞进了祭司们的怀里。“要是父神没有回来，就带着它去找凤凰二神的庇佑。”说罢，九公子扭头化出原型，背上生着应龙双翅的金龙远没有后世那般体积，它仰头长啸一声，数片鳞片从身上脱落，按照卜卦的手法落在周身。 龙属们红着眼睛，嘲笑着九公子的无知。在应劫之时，天道封闭不容人窥测，可九公子竟然还妄想着再算一卦。 九公子这一卦没想过彻底施展开，随着鳞片化作符文铺展开来，天地间被金色的符文充斥，属于天道的威压徐徐加重，有的龙属当即被压制的吐血而亡。 这占天一卦，九公子什么都不算，只是想要借势而已。属于天道的威压任何人都无法抵挡，这是九公子唯一拥有的胜于其他兄长们天赋的地方。可在天道封闭的时候，企图占卜，就算没有进行到最后也是违逆了天意。龙属们受到的威压远没有九公子受到的反噬要大，九公子只觉体内经络充斥着灵力的乱流，甚至强韧的经脉被乱流冲击出了无数的裂缝。就算他能够侥幸逃得一命，这具身体的经脉也已经彻底无法使用了，而其他兄长尽数陨落，也没有另一幅经脉可以移植到他的身体中了。 九公子甚至已经没有维持飞行的能力，只能勉强扑打着背上的双翅维持着身体不坠。伴随着体内乱流愈发无序，充斥了天地间的金色符文渐渐黯淡。 在符文消失的那一刻，龙属们蜂拥而来，撕碎了九公子背上的肉翅。 金龙发出哀鸣，背上爆出一团血雾，无力的从天上坠落。 就在海里的龙属长大了嘴，准备在九公子落入海中的那一刻，将其撕成粉碎的时候，龙神终于脱困而出。就连凰神都废了几日周折才得法脱出的困境，龙神不惜自断一爪一角只为了赶快回来，可到底还是晚了…… 子嗣繁盛昌荣一直是龙神引以为傲的事，可他千赶万赶，才保下最小的儿子，而其他都……龙神心痛至极，双爪捧着奄奄一息的幼子，长啸不止。 龙神的神力随着声音扩散到每一个角落，加上之前陨落的龙子们逸散出的精纯灵力，终于让罗睺的血液中的魔性露出了踪迹。 三位上神这才明白，罪魁在此！被魔血污染的环境，催生了心底的贪念恶欲，让族人变得争强好胜，但这一开始带来的好处远远大过恶处，让他们无所察觉，反而会无意中添油加醋助长这个恶欲，直到如今反噬自身。 这极致的恶念，消除的办法他们心知肚明 凰神看着那些脸上布满魔纹的火精，转头看了凤神一眼，还未言语。凤神就微微一笑，仿佛全然明白了，他伸手把凰梧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你可以晚些来找我。” “等幺女再大些，我便去找你。” 凰神浅浅一笑，仿佛当日她与凤神初见。接着凰神化出原型带着滔天的火焰投入下方，似是涅盘重生，却不见她身影，熊熊火焰瞬间燎原，凡是沾染了魔气的火精、树木和生灵都被这纯粹的火焰烧灼殆尽。 龙神把九公子的神魂提出投入那颗被祭司保护着远走的龙蛋之中，接着他带着九公子的身体，裹挟着万钧之势冲入海中。 凤桐使出全身力气拍打着屏障，甚至磨破了手掌，一个个血手印印在九重天的屏障上，却没有丝毫撼动。他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以身净化世间魔气。带着母亲气息的气流穿过屏障来到凤桐面前，似凰神温柔的手心轻轻拂过凤桐的脸颊，却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