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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揉了两下，他就听见身边的任遥无比真诚地问：“‘男风馆舍’是什么地方？”

    “咳咳，那个……这个问题我回头再跟你慢慢解释啊。”令狐羽吓得赶紧把人揽住，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反正你只要知道不管‘男风馆舍’是个什么地方呢，大师去哪儿，都是去弘扬佛法普度众生的，就可以了！”

    不料小和尚歪了歪脑袋，一脸诚恳地解释：“不是啊。我师父是特意去访友的，而且他每年都会去一次已经坚持了有三十多年了。”

    “好的。这个话题咱们可以不要继续下去了……小师傅你还是专心说田兄的事吧！”令狐羽觉得心好累，跟这俩人聊天大概也就能折寿个十几二十年吧……幸亏荒山野岭的周围没有别人在，不然明儿他俩还不让慧常老和尚红遍江湖？！

    小和尚被令狐羽拦住以后，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下，“我讲到哪里了……哦，对啦，就是田施主杀了一个男风馆舍的男伶。而我师父的那位朋友呢，正好是这家馆舍的老板，因为田施主杀了他手下的人，就要杀田施主来给那位伶人报仇。正好被去访友的我师父他老人家撞见，于是我师父就把田施主救下了。”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可是我师父的那位朋友却说，田施主是个专杀男伶的大恶人，而且每次都是先嫖后杀，在坊间名声极坏，杀了田施主才是为民除害，如果此时我师父放走了田施主，将来田施主一定还会杀更多的人，而那些人的死也都等于是被我师父害死的了。”

    令狐羽自诩混迹江湖多年，从来只听说过“先奸后杀”的，“先嫖后杀”这么新鲜生动有画面感的词儿还是头一回听到，简直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才好。

    “……你是为了赖嫖资吗？这种血汗钱都不给你怎么这么不是人？”令狐羽问田一刀。

    田一刀黑着脸骂：“老子才没有赖过嫖……嫖资！”

    “所以你嫖资都给了，到底干嘛要杀人啊？”令狐羽觉得自己的脸都要抽搐的不好了。

    田一刀继续黑着脸骂：“老子就乐意睡完宰了关你屁事！”

    话音未落，就被小和尚扬手捶了一金刚降魔杵。

    “田施主，你怎么又说话这么粗鲁？”

    田一刀被一杵揍歪在地上，脸上表情扭曲了一下，但立刻就老实下来了，再次闭了嘴，自己默默爬起来蹲在一边吃没吃完的鸡。

    小和尚看着令狐羽，解释地也很真诚：“令狐少侠你有所不知，田施主之所以会这样，其实是因为他有病。”

    “对，我也觉得他真的有病。”令狐羽憋笑得都要内伤了。

    小和尚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田施主他生来就只喜欢与男子行房事，但又无法接受自己的天性本能，每次与男子发生性事以后都会万分后悔，并因此迁怒对方，认为是对方勾引了他，所以才杀死对方。我师父说，田施主这是心病，是五阴炽盛，才受怨憎之苦。”

    他是真心颇为同情田一刀的，并不像寻常人那样只把田一刀视作一个滥杀无辜的屠夫，而只把田一刀也当作众生之一在看待。

    令狐羽忽然一点也不想笑了，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听见小和尚继续说下去。

    “田施主之所以会落下这样的心病，是因为十余年前的时候——”

    小和尚话未能说完，田一刀已“唰”地站起身。

    “你不要再说了！”田一刀把终于吃干净的鸡骨头恶狠狠地扔在地上，瞪着小和尚，怒道：“你说给他们两个听这些，有什么意义？”

    小和尚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了看田一刀，再看看被扔在地上的鸡骨头，倾身先去把鸡骨头捡了起来。

    “贫僧觉得意义不在于说给谁听，而在于田施主你是否真的已经能够接受，你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以及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上刨了一个坑，恭恭敬敬地把鸡骨头摆在坑里，合十拜了几摆，好好埋了，然后拍了拍手上的土，看了令狐羽一眼。

    令狐羽如芒在背，赶紧学着他的模样也挖了个坑，把自己和任遥吃的那只鸡拜拜埋了，一边觉得自己明明是个俗人又不用斋戒干嘛这么心虚，一边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和和尚打交道了。

    小和尚眼中流露出惊异的赞许，向令狐羽点了点头，接着说下去：

    “十余年前，田施主曾经有一个真心相爱的恋人，但这人却总是行踪不定，常常隔很久才与田施主相会一次，也不肯让田施主知道他家住何处。于是有一回，田施主实在不愿再忍受别离之苦，就偷偷跟踪他到了他的家中，不料却发现——”

    “这人其实早就成亲了，有妻有子，只不过从来没告诉过他而已。”令狐羽不禁哂笑一声。

    “正是。”小和尚点点头，“且这人的夫人还是武林中一大雄门的掌门人，令狐少侠想必知道。”

    “那是，田兄十余年前‘成名’于此，岂会有人不知呢。”令狐羽摸了摸下巴，立刻全明白了。

    十余年前田一刀这个名字原本从没有人知道，之所以忽然一夜“闻名天下”，是因为洛阳苏家的家主“百花夫人”苏白蓉广发英雄贴，指认田一刀奸杀了她未出阁的长女，且她的丈夫也因为想要为女报仇而死在了田一刀手中，邀请武林豪杰共同诛杀田一刀这个淫贼，为她的亡夫和亡女报仇雪恨。

    自此往后，田一刀的名字便不断在江湖上出现，渐渐成为了恶贯满盈专门强奸闺中女子的大淫魔，前去讨伐的江湖游侠不计其数，只不过没有一个能从田一刀的刀下活着回来，于是久而久之，田一刀这个“淫魔”的绰号前头便又多出了“杀人”二字。

    可听着小和尚如此说来，其中的起因倒像是另有隐情了。

    令狐羽忽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张了张嘴，犹豫了一瞬，才问：“小师傅，你的意思难道是说，田兄其实……从来没有做过那些奸淫良家女子的事，包括苏夫人的长女？”

    “正是。”

    小和尚双手合十，坚定地点了点头。

    “当年田施主在洛阳苏家确实杀了一人，正是他当时的那位恋人，也就是苏夫人的丈夫本人。但他也只杀了这一人而已，并没有奸杀苏夫人的女儿。是苏夫人为了隐瞒亡夫与田施主之间的这段纠葛真相，同时替亡夫报仇，于是自己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嫁祸给田施主。其后那些四处奸淫良家女子并且留下大名的恶事，也是苏夫人故意安排人做下的，目的也是为了构陷田施主，引得武林群雄将田施主视作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

    他说着看了还站在身边一动不动的田一刀一眼，微微静了一瞬，才又接着说道：“这件事，贫僧的师父和贫僧已经再三查证过，虽然没有得到苏夫人的亲口承认，但师父和贫僧曾经找到过当年苏家大小姐的乳娘为人证。且其中最关键之处在于，田施主生来是只爱男人的，他对女子并没有那样的兴趣，自然也就根本不行。”

    令狐羽闻言愣了好久，不由自主也向田一刀看过去。

    小和尚并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

    可小和尚若没有在说谎，那这件事便算是近几年以来所听到的最让令狐羽震惊的事了。

    但细细想来却又平常无奇。

    按年纪算来，十余年前的田一刀也就才二十岁上下，甚至更小一些。

    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初入江湖的少年被有钱有地位或许样貌也相当不错的年长男人所诱骗，误以为这就是一生一世的真情真爱，于是不仅交出了身体，还连着心也一起交了出去，万不曾想过却发现只是错付。

    这种事可太稀松平常俯拾即是了。只不过大多数人遇着这种事都引为丑闻不愿声张，或因惧怕对方的财力权势而不敢声张，于是只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忍忍想开也就过去了。

    可田一刀没有忍，而是痛快一刀把那个骗了他的人杀了。

    其后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武林大派为了掩埋家丑或追杀仇家而行的日常事。虽然苏白蓉竟舍得对亲生女儿痛下杀手这一点倒是格外叫人心惊不已。但也恰恰是这一点，才使得这么多江湖英豪义愤填膺深信不疑，足足追杀了田一刀十余年之久，直到今日也仍未停止。

    令狐羽实在很难想象，被人陷害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十余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但他觉得他大概知道田一刀为什么从未反驳，从未有一次出声为自己叫屈。

    因为不会有用。

    那些人既不会听他说话，更不会承认是自己错了。

    尤其田一刀又明显是个根本不善言辞不会与人争辩的人，与其无用强辩，倒不如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简单痛快罢。